金陵城东的一处深巷,此时正值午休之际,整个巷内空空荡荡,见不到一个人影,只有几只春鸟吱吱呀呀叫个不断。
巷尾之处有一大户人家,额匾上书四个大字——凉国公府!
门外两尊石狮神态威严,两扇漆黑的大门紧闭,四名护卫拿着长枪分左右站立,门内楼宇回廊,水榭歌台,可谓气象非凡,府中一草一木,皆为上品,莫说其他,便是那数方假山石,就是产自北海之滨的落水石,且不说此石价值几何,单是千万里的运输,亦非一般官宦人家所能支付。
过了庭院,再往里去就是连接院落的抄手游廊,廊中左右花垂形态不一,且断断续续没一重样,仆役丫鬟为恐主人休息,行起路来更是轻手轻脚。
此时,一名下人打扮的随从闪过一路仆役,向院内一间雅阁奔来,刚进院子数步,那名随从就迫不及待地大声叫道:“少爷,少爷……”
雅阁迎着院门斜坐着一位身穿淡白家常便服的少年,正面带怨色地盯着树上的鸟儿一通谩骂。
多日前,自己得北方好友相赠千里宝驹,本想骑它穿越长安街一展风采,结果半路被一写书人弄得满身脏污不说,还被多管闲事的锦衣卫狠狠掌掴了两巴掌。
这笔账,若非父亲吩咐下来,一月之内不得出门,恐怕早已带着蓝家铁骑找到镇抚司与那千户清算了,可父命难违,只得在家把那份怨气撒在手无缚鸡之力的春鸟身上。
当然,春鸟也没闲着,喳喳地叫唤以示回应。
就在双方胶着之际,骤听门外随从呼唤,少年登时喜露于色,赶忙转身招呼道:“宝,快过来,快过来,是不是查出了什么?”
随从行至身前,大口喘着粗气,谄然笑道:“少爷,小人都打听好了,那名书生姓黄,叫黄观,前日刚中了状元,昨日已在翰林院上任了。”
“姓黄的先放放,那名锦衣卫呢,可查出了底细?”
“那锦衣卫姓冷,叫冷云凡,他爹在他六岁时就离开了金陵,他还有个义父,是现在第一护国一品功臣徐达——徐人屠。”
随从报到这,少年眉头死死蹩起,面孔一阵扭曲:“臭小子,居然还有这层关系,想办你还真不容易啊。”
随从咧嘴笑道:“少爷莫慌,眼下就有两个好消息,可助您一雪前耻!”
少年恨意滔天,忽听此言,立时转怒为喜,急道:“什么好消息?快说快说!”
“今天刚得到的第一个好消息,那名姓冷的千户今早已经和十公主出了城了,说什么要去昆仑赏花。”
少年闻言勃然大怒,一把抓住随从的胸口,摇晃道:“什么?你说我家怡萱和那臭小子一起外出赏花了?嗯?这就是你说的好消息?!”
少年说着一把推开随从,紧攥的双手不断的发出“咯咯”的骨骼错位声,口中忿恨道:“臭小子,我要不杀了你,誓不为人!”
随从看了眼少年的怒容,小心翼翼说道:“少爷您先别急啊,您想啊,他在城中有徐人屠帮衬,我们肯定不好对他下手,他若出了城,可就不一样了,我们想怎么办他就怎么办他,对不对?”
少年不解,问道:“他是出了城,可我连个门都出不了,我怎么办他啊?”
随从憨笑道:“这就是小的要跟少爷您说的第二个好消息。”
少年此时已经急的火烧眉毛,哪还有闲工夫和他瞎聊:“哎呀,赶紧说,急死个人了!”
随从踱步凑近身旁,低声说道:“少爷,你可还记得与你一起在终南山修道的“一”字辈大师兄王一恒?他现在正在府上与老爷议事呢?”
“这也算是好消息?”一想起那个王一恒,少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那个王八蛋,当年在终南山整天就知道欺负我,幸好就在那呆了五年,多待一年,少爷我都要瘸着回来。”
“少爷您别急啊,您先把当年之气放一放。”随从附在耳边,小声说道:“您这样……”
少年仔细听完随从的对策,居然有些犯难:“能行吗?”
“保证可行,王一恒爱财如命,你多给他一点,他定会帮忙,到时,他若杀了冷云凡便罢,若杀不了反被冷云凡所杀则更好,一来,报了当年欺凌之仇,二来,您师父紫胤真人肯定会为了给徒弟报仇找上冷云凡,届时,就算冷云凡再有能耐,也难逃一死,岂不双赢?”
听着随从的话,少年抑制不住的怒容开始有了一点点的舒展,他拍了拍随从肩膀,终于露出了久违的淫笑:“好一招借刀杀人!你小子够损,够狠!我喜欢!哈哈哈……”
少年叫蓝轲,凉国公蓝玉之子,今年刚满二十,生的眉目清秀,异常俊美,白净的脸庞,便是那暖香阁的花魁,见了也不免逊色几分。
可这张俊美脸庞上完全看不出稚嫩,也没有美男子应有的柔和气质,反倒透着十足的贵公子特有的傲慢。
随从叫蓝宝,与蓝轲同大,生在蓝家长在蓝家,虽然平时“少爷少爷”的叫着,但两人关系非同一般,再加上蓝宝的那股子聪明劲儿,俨然已经成了蓝轲的左膀右臂兼行动大脑了。
笑声未绝,忽听阁外传来一个看似关切,听起来却让人十分生厌的声音:“我小师弟蓝轲在吗?师兄我来看你了。”
话语刚落,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道士从门外闪了进来,嘴上挂着讥诮,那眼神就好像猫看着老鼠一般:“小师弟,好久不见啊?”
道士一袭淡白长袍,身材有些臃肿,他头戴道巾,身后挂着一口宝剑,手里还攥着几两碎银上下掂量着。
蓝轲嘴角强挤一丝微笑,恭迎道:“大师兄,你……你怎么来了?近日可还好?”
王一恒一进门,不待蓝轲招呼,兀自找了个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熟门熟路地抓起桌上的酒壶,自斟自饮:“蒙小师弟挂念,师兄我最近财来运转啊,这不,你父亲又差我过来帮他做件事吗?”
蓝轲屈腰帮他把杯子再次斟满,小心问道:“不知我父亲让大师兄所做何事啊?”
王一恒举杯一饮而尽,吧唧着嘴道:“哎,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让我过来带些礼品回终南山,孝敬一下我师父。”
蓝轲赔着个笑脸从怀中取出一对双鲤玉佩递给了王一恒:“大师兄您受累,师弟我的一番小心意,还请大师兄您收下。”
“小师弟,你这是……”王一恒直勾勾地望着玉佩,故作深沉却依旧无法掩盖双瞳中的那一份喜爱。
蓝轲笑道:“一点微薄之意,权当是给大师兄充当酒资了。”
看着小师弟一而再地相劝,王一恒也只好装着为难之色将玉佩收入怀中:“小师弟有心,那师兄我……我就收下了。”
“大师兄能收下,是师弟的荣幸,不过那对玉佩还只是见面礼,接下来才是师弟我真正要送给大师兄您的。”
蓝轲说着话给蓝宝打了个手势:“宝,去把我床头那个大箱子搬来。”
蓝宝领命进了里屋,不大会儿的功夫,果真推着一个重重的大箱子出来,箱子方方正正,足有三尺之高,镶金镀银的四边,雕着各种精美图案。
蓝轲把盖子轻轻掀开,宝光四散,映得耀目生花,里面俱是白花花的金银珠宝,玉镯首饰。
王一恒不看则已,一眼瞥过,登时喜露于色,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那份财迷,聂步来到箱前,吃吃问道:“小师弟的意思,是……是要把这些送给师兄?”
“没错,这些都是师兄您的了。”
王一恒盯着金银,已经挪不开眼了:“小师弟如此大的手笔,看来不单单是见面礼那么简单吧?你我师兄弟一场,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蓝轲一改常态,正色道:“我想请师兄帮我杀个人!”
王一恒闻言,忽地一愣,终于把视线离开了箱子,沉疑道:“以你父亲的权位,杀人不过头点地,还用得着师兄我出手?”
蓝轲当即把蓝宝的对策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要是其他人,师弟我随便找个人也就做了,可那人不同,前日我与那人比试功法,师弟我技不如人,输了也就输了,没什么大不了,可他却说我们全真道法狗屁不是,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辱骂我们师尊,那些肮脏之词,现在想起都愤愤不已,师弟我只恨当年学艺不精,不能杀了他为我宗正名!我真是愧对……”
蓝轲说着,眼泪都快掉下。
王一恒听后更是气得一双怒眼睁得几欲暴裂,冷冷地“哼”了一声,泼然喝道:“他奶奶的,光天化日居然辱我师门,可恨至极,师弟你别说了,此事包在师兄身上,我不把他碎尸万段,誓不回终南山!”
见大师兄上当,蓝轲暗自窃喜,表面仍是一副哀中带怒之相:“那人不单可恨至极,而且阴险狡诈,师兄,你要小心啊。”
王一恒冷声斥道:“你只需告诉我他姓甚名谁?现在何处?其他不用你管!我倒要看看是谁特么这么大胆,居然敢欺负到我们头上!”
蓝轲嗫声答道:“他叫冷云凡,是一名锦衣卫千户,今天一早刚出了城,往昆仑方向去了。”
王一恒把“冷云凡”三字在口中练了多遍,确定记住之后,才道:“冷云凡!好,我记住了,你们就在金陵等我好消息,师兄我两日必回!”
王一恒前脚刚迈出雅阁,蓝轲又在身后叫住了他:“大师兄,还有一件事忘记提醒你了。”
“说。”王一恒不耐地回过头。
“与那小子同行的还有一位小姑娘,她是我的未婚妻,也是当今的公主殿下,还望大师兄能手下留情,千万别伤着了她。”
“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王一恒长袖一甩,迈着大步,悻然出了雅阁。
只留下蓝轲、蓝宝守着宝箱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