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夜微凉,半弦月如勾,暖厢纱窗上烛影绰绰,情人缠绵的呻吟声隐隐传出,在昏沉的月色中晕荡开来。
陈暖君站在院中直直地盯着那暖厢----暖厢暖厢!这厢房原本是郎君为她建造的,连名字都引用了她的暖字!
她举世无双的郎君,她驰骋关山万里用生命护着爱着的郎君------是断然不会辜负于她的!若他果真负了她......
暖君再也想不下去了,她猛冲两步生生踹开了已经上了门闩的房门闯了进去!
烛影中,锦榻上,她看傻了眼!但见一室旖旎,二人像交颈鸳鸯似地拥在一处,那居于上风蓄势燃燃的男人正是她在沙场上生死共赴、追随了整整十年的秦郎子徵!
暖君霍地抽出腰间佩剑,目光戾戾地冲上前,犀利的剑锋指向赤,裸的二人:"秦子徵,你竟负了我!你竟敢负了我!"凄厉的控诉声充斥着整间厢房,让人透不过气来。
在这极其压抑的气氛中,床上的郎君却缓缓转过头,慢条斯理地把锦缎搭在身上,淡淡地说:"负了你,又如何?"
暖君震惊的望着他,手中的长剑不住的颤抖:"为什么?为什么?秦子徵,你不该这样对我!你应了我做正妻的!你做到了!你应了我今后绝无纳妾的,你是应了的!"
"应了又如何?"秦子徵冷睨着暖君手中长剑:"阿暖,你要的不就是和我堂正地在一起么?我已给你了!而我要的是你的名你的利,你手下的六万精兵,你用这些换得了我公卿世家嫡子正妻的名位,岂不正好?"
声声句句宛若尖刀,刺进暖君心里,她望着秦郎英俊冷逸的面庞,张了张嘴竟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昔日,郎君曾拥着她在耳畔柔声低语:"阿暖可中意为夫所造的厢房么?洞房之夜我们便在这里合欢,阿暖可欢喜?"当时情意浓浓,今日想来简直荒唐至极!她竟被情意冲昏了头脑,从来未曾细细想过,那话中根本没有半句承诺过这暖厢是为她所建,不过是沾了个名罢了!沾了个名罢了!
许久,暖君才咬牙切齿道:"秦子徵,难道这十年你都是在利用玩弄我吗?"
冷情的郎君淡淡一笑:"否!我敬服你!阿暖你一届女流,武功气骨却胜于儿郎!从陈族旁支备受鄙夷的稚女,做成了大燕国第一女将军,我秦子徵岂会玩弄你这样一位巾帼英雄!"
这话让暖君本已绝望的心复又燃起了希望,喃喃道:"子徵你......实是爱着我的......实是爱着的!"语毕,她将长剑一转单指他身下女子,厉喝:"子徵,我可原谅你这一次,你现在把她杀了,把她杀了!"
秦子徵挑着好看的眉眼,却把惊吓的女子朝怀中微拢,抬眼望向暖君,淡淡的说:"我对你只有敬服,却无爱慕!这个妇人你休想动!"
霎时间,万箭穿心般的刺痛铺天盖地而来,暖君狠狠地握着手中剑柄,牙齿也恨的咯咯作响:"为何?我为你付出这许多......付出了这许多……"
秦子徵不屑地冷哼一声:"大丈夫驰骋山河,哪来那许多闲心爱慕!女人不过是闲余消遣的玩物,况且你已不像个女人了!哪个女人会如你这般,整日混在男人堆中,手上沾满胡人鲜血,我每每握着你的手便不能望你的脸,那分明便是一双儿郎的手!"
暖君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甘心:"你明明是看重我的,你几次出生入死营救于我,你说我是你在这世间最看中的人!"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秦子徵竟突然仰头大笑:"哈哈哈!是了!本将看重你!我看中的是武功才能与气度胜于儿郎的陈暖君!是大燕国第一女将陈暖君,不是身为女子的陈暖君!阿暖自始至终钟情于我,若我不将情以情,怎能让阿暖死心塌地的跟我,怎能得到阿暖的六万精兵?"
晴天霹雳般的语句让暖君几乎站不稳,是了,她与他出生入死近十年,他是那样冷峻与霸道,他的心就像猎鹰就像虎豹,她该最了解才是,如此这般冷傲的男子又怎会......怎会......
暖君的翻悟另秦子徵冷笑:"你太愚钝了,整个军营中谁人不知我只是敬服你?你却一直蒙在鼓中!也罢,谁让我把唯一那几个苦苦规劝于你的忠心良将都给杀了呢!"
杀了?原来我的几个副将竟是......暖君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仿佛从来就不曾认识他,她十年来第一次痛彻心扉地想到:我竟会爱上这样的男人!竟主动把自己的一生拴在这样的男人身上!
"阿暖,我是真的厌你!碰也不想碰,你且安生吧!休再扰我!"秦子徵大手一挥挑下半扇幔帐,似是不想再看到暖君的脸。
暖君颤巍巍将长剑一指,她将眼泪吞进肚中,竟用平生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轻轻地说:"秦郎,你可敢把这话再说一遍么?"
幔帐那头沉寂片刻便传来秦郎更冷绝的声音:"陈暖君,我已十分厌你,你出去!"
他身下的美人亦泪眼垂垂、娇声柔弱地应和道:"姐姐!妹妹对郎君早就以身相许,你便容了妹妹吧!"
好绝情的郎君!好无耻的娼妇!
"不知廉耻!不知廉耻!"暖君觉得心肺俱裂伤极攻心,一时失去了心智,举剑便刺向了床上的二人!
电光火石间,幔帐已经扯下,牢牢地缠在暖君的长剑之上:"阿暖,你与我对剑无数次,你的剑法我早已看透,你该知道你是杀不掉我的,退下!"
"不知廉耻!不知廉耻!"暖君气绝至极,反转剑身撕裂帐帛决绝地朝秦子徵刺去!
却听噗的一声,一把银光宝剑堪堪刺进了暖君的胸口,暖君睁大了眼睛望着执剑之人------她怎么能忘记,这个男人向来是剑不离身的!
几缕细发从秦子徵的眼前掉落,原来暖君仅仅削断了他的几缕头发!
他微微愣了一愣,一时没想到自己竟是防卫过度了,望着这个无数次出生入死并肩征战的彪悍女子,他终究没忍心将长剑即刻抽出来,他破例松开自己的剑柄,惋惜道:"阿暖,你这又何必!何必呢!剑入五寸已无救了!来人,将主母拖了出去,准备后事吧!"
准备后事?他竟能这般镇定的说出此话!十年舍生忘死的追随竟只换来这样决绝的一句话!
好痛!好恨!
暖君踉跄着后退,鲜血顺着嘴角不住地溢出,她苍白的脸上却露出了绝美的笑容,望着曾经深爱的男人,她低声呻吟:"秦郎啊……到今日我才似是……看懂了你!不知这世间……会有哪个女子让你放得下骄傲……"
秦子徵微微一怔:"阿暖,你连这最后的弥留之际都在执着,我甚是抱歉,也甚是……遗憾!"
遗憾?暖君刚刚还含恨带笑的脸庞瞬间便换出了一抹绝狠的神情,她颤抖的将手握在胸前的剑柄上:"秦子徵,我陈暖君对天发誓,若有来生,定要亲手让你尝尝这利剑穿心的滋味!"
呲的一声,她拼尽全力将长剑从心脏拔出,那么恨!那么痛!血花四溅中,暖君直直倒地,她已经死了,可是眼睛却一直睁着,狠狠的狠狠的盯着秦子徵,死不瞑目!
秦子徵将锦缎缠在腰间,抬脚下床拾起自己的佩剑,他蹲下身缓缓将暖君的眼睛扣上,神态忧郁似有惋惜,语气低沉似有遗憾:"陈暖君,多谢你的六万精兵!这十年你活的够值了,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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