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7.
我染了风寒，再次病倒在床上。
倒是没有想到，第一个来看我的人居然是慕箐。
「就凭你的这幅身子，只怕是个短命鬼吧，你如何和我争？」
慕箐端起我的药，泼在了青萝的脸上。
我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她一把按住，青萝也被她带来的侍女们架了出去。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红着眼睛，有些喘不上气来。
「我想干什么，我不过是想让你把欠我的东西还回来罢了」慕箐坐在了我的床边。
「王芷，你该知道我慕箐可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当年我可是这京城中的霸王，只要我想要的，就没有我得不到的，你一个江南女子，有什么资格来抢我的东西？」
「那日你去御书房干什么，你还想夺回我的阿修吗，怎么会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我告诉你，阿修是我的，你这辈子都别想再把他从我身边抢走」
「你看看你的这副样子，阿修怎么会娶了你」
「不过你放心，只要我慕箐还活着一天，你还有你背后的王家，我都一定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慕箐说着说着就笑出了声。
我只感到一阵气血上涌，喉间有些腥甜。
「啪」地一声，药碗摔成了碎片。
慕箐随手捡了一片，递到了我的面前。
「你要干什么」我下意识往后躲去。
慕箐却只是勾了勾唇，锋利的瓷片开始划破她的衣衫，在她的手臂上留下血痕。
我瞳孔圆睁着，看不清这个女人的心思。
「阿箐——」李珵修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慕箐往地上倒去。
我呆呆地坐在床上，手边是慕箐刚刚扔过来的碎片。
「阿箐、阿箐，这到底怎么回事？」
李珵修慌乱地看着怀中的人儿。
慕箐面色苍白，有气无力地说道，「没事的，淑妃妹妹说，只要我能让她解了心头之恨，她就把你让给我，阿修，我没事的，我们终于可以好好在一起了」
说完便晕了过去。
李珵修厌恶地看了我一眼，就急忙抱起慕箐跑了出去。
他厌恶我，他居然因为慕箐毫无道理的一番话就厌恶我吗?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8.
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青萝不见了。
「你说什么」我的脑海里回荡着身旁宫女的话。
「青萝姐姐被慎刑司的人带走了」
来不及更衣，我急忙跑去了慎刑司。
几个嬷嬷将我拦在了门外，「娘娘千金之躯，怎么进这种污秽之地」
「本宫命令你们让开」我冷着脸。
「娘娘可别怪我们，此事可是陛下亲自下的旨，我们而不敢违抗，娘娘还是赶紧回去吧」
李珵修命人把青萝抓了起来，怎么，是要给我警示吗？
我摘下了头上所有的簪子，递给了嬷嬷，她们自然心领神会。
接下来，我要去向慕箐道歉——
「阿修，她都跪了三个时辰了，要不还是让她起来吧」
「你倒是心善，忘了你身上的这些伤痕了」李珵修耐心地喂着粥。
「也不能全怪她，只是我太害怕再失去一次阿修了」慕箐楚楚可怜的模样唤起了李珵修的保护欲。
「不会再有人把我们分开了」慕箐靠在李珵修的怀里，笑得开心。
我跪在冰凉的石板上，膝盖已经出了血。
李珵修出来的时候看了我一眼，我生起了期待。
可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我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心口疼的厉害。
我茫然地跪着，身旁的婢女都有些看不下去。
「娘娘，奴婢替您跪着吧」
我没有说话，慕箐恨的人是我，只有我才能让慕箐放了青萝。
午夜亥时，我依旧跪在慕箐的长乐宫内，背挺得笔直，面上却已没了血色。
身后突然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原来是李珵修。
他弯腰掐住了我的脸，「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看着他咬牙切齿的模样，有些好笑。
「把青萝还给我」
「只是一个丫鬟，你用得着拿自己的身体来和朕赌气」
我竟然在李珵修的眼中看出了担忧，可笑，他的演技当真是炉火纯青。
「把青萝还给我，从此以后，我只是大懿的淑妃娘娘，再也不会打扰你和慕箐」我一字一句地说着，心却滴着血。
「好，好一个淑妃娘娘，朕答应你，但是你以后，也不准在出现在阿箐面前」
我点头应允。
婢女把我背回了元欢宫，青萝也被送了回来。
我看着满身伤痕的青萝哭出了声，我们以后，就只剩彼此了。
9.
我生了场大病，一连半年都卧在元欢宫中。
听闻慕箐已经成了贵妃，这位分升的倒是快。
丫鬟们七嘴八舌，说什么本来慕箐是要做皇后的，可是我的母族向陛下施压，陛下不得已，只得给了个贵妃的位分。
这般情景，想必慕箐又要恨透了我。
我还听见她们说，御花园那一排柳树被连根挖了，种上了慕箐最爱的菊花。
我偏爱垂柳，那排柳树是李珵修为我种的，是特意从江南移来的树种，当时的我开心极了，只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
可是一切终究都成了过眼云烟。
「小姐，王家的书信来了」青萝现在已经懒得唤我娘娘了，可见这个位分有多讨人厌。
母亲洋洋洒洒写了许多话，都是对我的担忧和安慰，信的末尾，说是兄长们要进京一趟，会替她来探望我。
我这才问了丫鬟，原来是邻国的有名的大学士要来访大懿，李珵修特意召集了全国的文人士子进京，说是不能丢了大懿的脸面。
我揉了揉太阳穴，将书信递给青萝，让她收了起来。
若是大懿的文人士子都会来的话，那他——也会出现吗？
我回想着记忆中那人的影子，君子如玉，翩翩公子。
可是他的相貌嘛，时间太久，都有些记不清了。
10.
暮春时节，邻国的使臣进了京，大懿的文人士子也进了京。
李珵修特意办了一场大朝会，文人相对，这比赛倒是新奇。
我窝在宫里，听着那些丫鬟们说大朝会有多热闹，说那些世家公子们有多英俊，说那些诗句有多高雅，直说的我脑子发晕，也不知她们是哪来的活力。
大朝会一连办了一个月，倒是空前的盛景，只是我的身子骨弱，见不得风，倒是白白错过了这番热闹。
「小姐小姐」青萝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我放下手中的书卷，「怎么了，跑的这般急」
「小姐，你知道此次大朝会的魁首是谁吗?」
「兄长？可兄长们没有这个能耐吧，他们比我还要贪玩」我笑了起来。
「是沈铭，沈公子」青萝眉飞色舞地说着。
我的记忆突然就飘回了很远的地方。
没错，沈铭就是我的少年郎，是我曾经的心上人。
「可奇怪的是沈公子居然不要任何赏赐，连入朝为官都不愿」青萝一脸疑惑。
我笑了笑，他就是这般性子。
11.
很快，李珵修就下了懿旨，宴请邻国使臣和大朝会的佼佼者。
为了见兄长，我也难得出了元欢宫的门。
寿稔殿外，我遇见了慕箐。
一身朱红锦袍衬得她肤色如雪，眉间花钿平添一丝风情，眉梢微挑，似乎是见到我有些诧异。
她走在我的前面，施施然坐在了李珵修的身边。
我的情绪倒没有什么起伏。
「许久不见，姑娘可还记得我啊」耳畔传来好听的声响。
我弯了弯唇，「许久不见，公子可还记得是谁撕了你的书卷啊」
沈铭摇了摇了头，「果真是没什么长进，还是那个姑娘」
我笑着回头，撞进了一双熟悉的眸子。
「娘娘可还安好?」
「自然」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沈铭带我去找了兄长，我一头扑进了长兄怀里。
二兄也安抚着我，这样的情景已经许多年未曾有过了。
可是几人还未来得及叙旧，李珵修就出现在了我的身后。
「我说怎么不见娇娇，原来在这啊」李珵修脸上挂着那抹恰到好处的笑容。
几人急忙行礼，我倒是看出了沈铭的不情不愿，觉得有些好笑，勾了勾唇角。
「娇娇在想什么这么开心？」李珵修将我揽进了怀里。
「不过是见到兄长们开心罢了」
看了眼肩膀上李珵修的那双手，我厌恶的紧。
「宴会已经开始了，我们还是快些入座吧」说着，我抬腿就要离开。
可是李珵修却不放过我，他拉着我坐到了他的身旁。
慕箐的脸开始狰狞，我瞧着，有几分要吃了我的意思。
李珵修故作亲昵地搂着我的腰身，举止轻浮，像个昏君。
我有些不适，眼神闪躲间，却又撞上了沈铭的眼睛。
他的眼里没了笑意，却无端多了几分深沉。
我垂下眼睑，不再去看他。
一顿饭吃的我差点吐了出来。
12.
宫宴结束，李珵修似乎是想和我一同回宫。
慕箐却说她身子有些不舒服，李珵修只好跟她一起回了长乐宫。
我倒是有些感谢慕箐。
「娇娇」
我下意识地回头，是沈铭。
还未来得及开口，他就靠上前来。
他退开时，我的头上多了一根簪子。
「柳木的，很好看」沈铭笑了笑，随即转身离开。
我愣了愣，只当又是沈铭的玩笑，没有在意。
我回到宫中时，却发现李珵修也在。
他不是去了慕箐宫中吗？
李珵修朝我走了过来，「累了吧，我替你梳妆」
我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不必了，青萝来就好，陛下公务繁忙，还是不要在此处耽误时间了」
李珵修的脸色黑成了墨，我在心中冷笑。
可谁知下一刻，他直接就把我抱了起来，不顾我的叫喊和青萝她们的阻拦，把我丢在了卧房的大床上。
他压在我的身上，我的双手被他钳制，动弹不得。
「你滚开」我的脸上是明显的恶心。
「怎么，娇娇不喜欢朕了吗？」
我的头像拨浪鼓一样地摇着，李珵修的眼神逐渐变得幽深。
他的头突然压了下来，开始疯狂的吻着我的唇，撷取着我的呼吸。
我哭喊着，咬破了他的舌头，可是他却没有停下。
口腔中弥漫着腥甜的气息，我感觉一阵头晕眼花。
他撕扯着我的衣服，我拼命地反抗着，他却置之不理。
渐渐地，我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一双空洞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床顶。
不知过了多久，李珵修才停了下来。
我像个死人一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穿好衣服，吻了吻我的额头，「娇娇乖，朕明日再来看你」
我看着他神清气爽的从我的卧房离开，心中的恨意要滔了天。
「哇」地一声，我吐了出来。
13.
「小姐，您吃些东西吧」青萝的眼眶肿着，一看就是刚哭过的样子。
我依旧呆呆地坐在床上，像一只会动的木偶。
自从那日的事情之后，我就成了这副模样。
李珵修看到我这副样子只有懊恼，他只会逼我和他说话，逼我和他行夫妻之事，逼我做回那个柔情似水的江南女子。
可是我不愿意，我开始不吃不喝，开始任由自己自生自灭。
李珵修做出一副后悔的样子，他蹲下来求我，求我吃东西，求我活下去，还说他再也不会那样对我了。
我只是指了指门口，让他出去。
他的自尊心仿佛受到了碾压，我被他打了一巴掌，然后强行灌进了一碗粥。
我发了疯一样的阻挠着，可我又如何是他的对手。
我看着他心满意足的离开，心脏像被撕开一样，疼的我喘不过气来。
一口鲜血喷出，我没了意识。
14.
太医说我的身子已经经不起折腾了，若是能好好休养，最多还有三年的寿命。
李珵修红着眼拎起了太医的领子，「胡说，你们这群庸医，若是治不好她，朕要你们陪葬」
慕箐急忙拦住了李珵修。
「陛下息怒，淑妃妹妹的身子向来不好，太医们也只能尽力而为，陛下不要为此气坏了身子」
李珵修却猛地甩开了慕箐的手。
「你们都盼着娇娇死是不是？」
诸位妃嫔默不作声，慕箐的眼里染了恨意。
「好，你们盼着娇娇死，朕就偏不让娇娇死，你们都给我滚，滚出去」李珵修像一个疯子。
我躺在床上，冷眼瞧着这一切。
迟来的深情，比什么都恶心。
15.
李珵修开始亲自来照顾我，每日一下朝，就要跑来我的宫中。
晚上也要宿在侧殿，若是外人瞧了，倒真要觉得他是个深情的种子了。
我的身上没有力气，下不了床，每日只能以药续命。
不过这元欢宫中倒是热闹。
慕箐时常来我的宫中找李珵修，二人每次都要大吵一架。
无非是慕箐质问李珵修为何会变心，李珵修狡辩的一些鬼话。
我早听腻了。
16.
隆冬时节，天气冷的厉害。
李珵修过来的次数也少了起来。
有一天晚上，我做了噩梦惊醒过来，却发现窗户大开着，房间内灌满了北风。
我想要喊青萝进来关窗户，可嗓子却疼的厉害，发不出声音。
突然，一道人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慕箐，她怎么会在这?
不等我怀疑，她俯身就捏住了我的脸，一颗药丸被强行塞进了我的嘴里。
我挣扎着，却发不出声音。
眼角溢出了生理性的泪水，流进了嘴里，混着药丸，被咽了下去。
我的嘴角开始往外溢血。
她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成果。
「王芷，这就是你的命」
我看着她转身离开——我不甘心。
我拖着这具没用的身体爬下了床，碰倒了花瓶，青萝听到声音跑了进来。
看到我的模样，青萝吓懵了，急忙大声喊着传太医。
我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只觉得这丫头没了我可怎么办啊。
这般想着，我昏了过去。
17.
我醒来时，李珵修坐在我的身边。
听到他嘘寒问暖的声音，我只感到烦躁。
青萝递过来一杯水，李珵修喂我喝下，我的身体已经彻底垮了，连咽下一口水都疼的厉害。
「太医……我还能……活多久？」我的声音很低，说话对我来说有些困难。
「回娘娘，娘娘的身体本就每况愈下，只能以中药续命，现在又中了剧毒，虽然解毒及时，可五脏六腑早已被破坏，照这种情况来看，您只剩下——不到三天的日子了」太医的头越来越低。
「三天啊……不短了……这段时间……真是……多谢太医了」
我靠在李珵修的怀里，咳嗽起来，五脏六腑都疼的厉害。
李珵修轻拍着我的背，替我顺气。
「娇娇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告诉朕，朕帮你实现好不好？」李珵修此时的语气温柔的不像话。
我开始想起我们的新婚夜……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李珵修听到我的话愣了一瞬，「娇娇，对不起」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慕箐在哪儿？」
「她被朕关进了天牢，朕要她为你偿命」
我倒是有些惊讶，他对慕箐居然也能如此狠心。
「偿命……她又做错了什么呢……」我自言自语着。
「陛下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只要是娇娇说的，朕都答应」李珵修的语气诚恳，我听着却不像他。
「那好，第一件事……我要你放了慕箐……慕家忠君爱国，作为唯一的后人，她不该有这样的下场……」
「第二件事，我死之后，我希望你能放青萝出宫，让她代替我……去孝顺我的父母……也算全了我的心意」
「第三件事，把我的尸骨能葬在金陵吧，我想在死后看看江南的垂柳，可好？」
李珵修低头看我，「那朕呢，你要留朕一人在这偌大的皇城之中吗？」
我好久没有看过李珵修的模样了，我抬手抚着他的眉眼，「你有你的江山，我有我的故里」
「好，朕答应你」他抱着我的手更紧了些。
我没了力气，在他的怀中昏睡过去。
18.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李珵修和青萝跪在我的床边，泣不成声。
元稔四年冬，淑妃娘娘薨逝，举国哀悼。
我被追封为懿安皇后，葬于苏州河畔。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我终是回到了我的江南。
19.
苏州河畔，一身红衣的女子跪在墓碑前，恭恭敬敬的磕着头。
「我慕箐此生，从未做过亏心之事，可是对你，却用尽了卑劣手段，你为何不怨我呢」
「我是慕家的不孝女，你又为何要求他留着我的命」
「或许我早就知道了他心悦于你，所以我不甘心」
「王芷，你该怪我的」
……
女子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事情，她哭着祈求墓主人的原谅。
可是江南的风太大，她的话都被风吹散。
墓主人再也听不到了……
20.
此后年年春三月，都会有一个男人拎着几壶酒坐在苏州河畔。
沈铭折了柳枝刻着木簪，一年又一年。
他在心中刻画着那个女子的眉眼。
「沈铭，别读书了，阿兄喊你去放风筝呢」
「沈铭，我想吃糖葫芦，你有钱吗」
「沈铭，这个簪子好漂亮啊，居然是柳木的哎」
「沈铭，你说我长大去当尼姑怎么样」
「沈铭，我又生病了，可我不想喝药，你帮我喝了吧」
……
少年好不容易等到他的姑娘及笄——
那一日，他想带着姑娘去苏州河边游玩，可是姑娘却见了另一个少年；
那一日，姑娘染了风寒，他前去探望，却发现姑娘身边守着昨日的少年；
那一日，他带了姑娘最爱吃的糕点，却被姑娘的母亲拦住，说了其中因缘；
那一日，他不甘心，他带着做好的风筝去寻姑娘，可是姑娘却拿着一个破破烂烂的风筝笑得那样灿烂。
少年的眉眼暗了暗，他想或许他该成全。
若是早知日后的结局，姑娘啊，你该来寻你的少年……
沈铭靠着身后的墓碑，说着自己的故事，一遍又一遍。
暮春的柳絮擦过他的耳畔，那是年年都不曾说出口的想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