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王玉莲丁旺的其他类型小说《妙手神医:家有倒霉试药夫君王玉莲丁旺结局+番外》,由网络作家“梦中说梦”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丁了了没在乎什么陪葬不陪葬。她三下两下扯烂了陈七身上那件质地良好的绸衫,然后脸色立时一黑,回头就叫四太爷:“姓韩的给陈七用的是什么药?现在还有吗?”韩聚哈地笑了出来:“你刚刚不是还很嚣张吗?怎么,这会知道还得用我的药了?我告诉你,甭想!你有本事,自己给他配药吧!”“我没打算用你的药。”丁了了唰地从腰里拔出尖刀,“我是说,请四太爷帮我个忙,把韩大夫配的药糊到他自己的脸上去!”四太爷问:“什么缘故?”“什么缘故?”丁了了冷笑,“太爷,您把陈七当摇钱树还是聚宝盆我都没意见,可我拜托您对摇钱树聚宝盆上点心行不行?您找来的这个破大夫,他分明是来砸您聚宝盆的!”“你是说,药不对?”四太爷面色沉沉。韩聚气得跳脚:“你个小傻子懂什么?你学会给你自己...
《妙手神医:家有倒霉试药夫君王玉莲丁旺结局+番外》精彩片段
丁了了没在乎什么陪葬不陪葬。
她三下两下扯烂了陈七身上那件质地良好的绸衫,然后脸色立时一黑,回头就叫四太爷:“姓韩的给陈七用的是什么药?现在还有吗?”
韩聚哈地笑了出来:“你刚刚不是还很嚣张吗?怎么,这会知道还得用我的药了?我告诉你,甭想!你有本事,自己给他配药吧!”
“我没打算用你的药。”丁了了唰地从腰里拔出尖刀,“我是说,请四太爷帮我个忙,把韩大夫配的药糊到他自己的脸上去!”
四太爷问:“什么缘故?”
“什么缘故?”丁了了冷笑,“太爷,您把陈七当摇钱树还是聚宝盆我都没意见,可我拜托您对摇钱树聚宝盆上点心行不行?您找来的这个破大夫,他分明是来砸您聚宝盆的!”
“你是说,药不对?”四太爷面色沉沉。
韩聚气得跳脚:“你个小傻子懂什么?你学会给你自己洗尿布了没有?半个月前你还在大街上流哈喇子呢!”
“我没说你的药不对。”丁了了面无表情,“但是也许你的药自己会说。你若心里没有鬼就照我说的做,如果两天之后你的脸没烂,我就信你不是故意来杀人的。”
韩聚一口气没喘顺当,脸色立刻就紫了。
丁了了没有再多话,低头在火盆前专注地烤着尖刀,不慌不忙。
四太爷已经彻底黑了脸,扬声吩咐儿子:“去把韩聚的药拿来!看着他自己涂到脸上去!这几天你们盯紧点,他要是敢擦掉,就给我打!”
他儿子毫不迟疑高声答应了,韩聚的额头上立刻冒出了汗:“太爷,我、您……您不能听这个小傻子的啊!她能懂什么……”
“她可以什么都不懂,”四太爷冷冷道,“但你不能否认陈公子是在她家里醒来的,又是在你手里治坏了的。——带走!”
门外两个汉子立刻冲进来抓住人就往外拖,急得韩聚嘶声嚎叫:“小傻子你会后悔的!你这是在断你自己的后路!我用的药方只有我自己懂,你可别求到我头上……”
丁了了并没有打算求到他头上。
她先是吩咐佳佳拿了她昨晚做好的药丸喂给陈七,又叫人端来热水洗掉了陈七伤口上的药膏,然后就搬把椅子在床边坐下来,开始专心致志地……用刀刮陈七伤处的肉。
四太爷在门口看了一阵,居然忍住了冲进来威胁她的冲动,佝偻着背拄着拐杖嚓嚓嚓地走了。
环境顿时变得安静。
佳佳是个很好的孩子,勤快又乖巧,从来不在不该开口的时候多问。所以丁了了从早晨忙到天色擦黑,又是割肉又是缝伤口又是灌药闹了好大一场,一直顺顺当当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蜡烛不知换过了几根,空气里药香血腥气混着烟火的气味熏得人头晕。丁了了终于扔下了最后一个药瓶,伸个懒腰:“收工!”
佳佳嗷地叫了一声,仿佛被打开了某种机关,立刻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阿姐真的可以收工了吗?他死不了了吗?四太爷不会杀我们了吗?陈七醒来以后会跟我们走吗?阿姐你刚才用的那个红色的药是什么呀?味道好难闻……”
丁了了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双手捂住耳朵,趴在了床沿上。
佳佳慌忙住口,吐了吐舌头,蹑手蹑脚蹲下去开始收拾药箱。
这时门板上却忽然传来咚咚两声响,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外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丁了了有气无力地嘀咕了一声“不行”,那人却没听见,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一阵饭菜香顿时盖住了满屋子药味。
有吃的!丁了了顿时来了精神。
抬头却看见佳佳脸色不善,瞪圆了眼睛盯着来人,两个小拳头握得紧紧的。
“你是,小麦姑婆?”丁了了立刻明白了。
丁小麦低着头走进来将手中食盒放到桌上,答了声是:“你不常出门,所以不太认得我了。我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洗衣裳差点滑到井里,是你在旁边拉住了我……”
丁了了搔搔头皮,一脸尴尬。
丁小麦的脸就更红了,只得咽下话头,低声道:“我知道你在忙,不敢打扰,所以在外面等了很久……这是晚上新做的饭菜,应该还是热的,你尝尝看。”
“没有茶吗?”丁了了问。
丁小麦忙道:“原是想给你泡茶的,可是我娘说你忙了一整天,最好先吃饭,等缓过精神再喝茶……不过我听说不常喝茶的人乍喝容易睡不着,我……我觉得你今晚最好不要喝。”
她越说声音越低,垂着头看着脚尖,一副随时准备哭的样子。
丁了了反倒给她惹笑了。
这跟原先想的不一样啊。这位小姑婆表现得这么乖,她还怎么骂人啊?扯头发抓脸也下不去手啊!
她心里不好意思,佳佳却没有这个顾虑,大喇喇往椅子上一坐,翘起了脚:“喂,小姑婆,我听说你要给我姐夫作妾?”
“我没有!”丁小麦抬起头,眼泪立刻掉了下来:“了了,我是不愿意的!都是爷爷安排……我没有办法,我真不想抢你的,你信我!”
话说开了,丁了了也就松了口气,学着佳佳的样子翘着二郎腿坐了下来:“小姑婆,我信不信你不重要,你情愿不情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陈七这副破身子现在还不能乱来。你们为了自己的私欲,差点把他的命都玩没了,这就真的有点过分了。”
“我知道!”丁小麦腿一软坐到地上,哭了出来:“我没有跟他乱来啊!我知道他有伤,我知道他刚跟你成了亲,我怎么会做那么丧良心的事……我也是个人,我也要脸的啊!”
啊哟,四太爷的孙女居然是要脸的?丁了了大吃一惊。
丁小麦跪坐在地上,抓住她的裙角:“我知道你一定恨死我们家了,可是你要相信我,我和我爹娘都不同意爷爷这么做,无奈爷爷他一意孤行……我替我爷爷赔罪行不行?你不要迁怒我爹娘,陈公子若是死了,我陪葬……我一个人陪葬就够了!”
丁了了皱眉,蹲下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丁小麦误会了,忙道:“我问心无愧,你可以检查,我……我真的没有跟他乱来,我不敢……我不敢的!”
“不是,”丁了了终于有些脸红,尴尬道:“我没有不信你。我是想劝你别哭了。别忘了你是长辈,在我面前哭成这个样子不好看。”
丁小麦嗤地一笑,忙又双手捂脸擦泪:“就知道你要笑我……”
“我可没笑你,我都快气死了!”丁了了一把将她拽起来,气呼呼:“我自己的伤还没好呐,熬着夜挣着命费事巴拉把他从阎王爷那儿抢回来,你们又要给我送回去!送回去就算了,还要到我跟前来耀武扬威!赏我吃冷饭、还要给我敬茶!你自己说,换成你你气不气?”
丁小麦低着头抹着泪只说“我不知道”,闹得丁了了又攒了一肚子憋屈:
“倒好像我欺负你了似的!咱俩人谁欺负谁啊?我说你们家人怎么都这样?你爷爷唱白脸你唱红脸,你侄子涂个白鼻子上蹿下跳……唱念做打稀里哗啦一片热闹,耍我玩呐?下一步是不是你爹娘又要闯进来,说我欺负他们的宝贝闺女,要打死我出气了?”
丁小麦忙又赔罪,哭得一抽一抽的:“我不敢欺负你,我父母也不敢过来惹你生气……我知道你和陈公子是同生共死的情分,非比寻常……”
“打住!”丁了了唰地坐直了,一脸惊恐:“谁说我跟他的情分非比寻常?谁说我要跟他同生共死?我告诉你不要套我的话哦,我是不会给他陪葬的!他只管死他自己的,我不跟他共死!”
丁小麦被吓呆了许久,忽然噗地又笑了。
丁了了看着她这意思仿佛不信,忙赌咒发誓:“我跟你说,我是认真的!我跟陈七一点情分也没有……不对,有一点,我看他就像看我种的菜我养的鸡,不想他被别人糟蹋,除非给我钱!哎呀也不对……总之你休想骗我给他陪葬!我知道陈七是块肥肉谁都想咬一口,等我把他治好了,你们想怎么咬就怎么咬,别来惹我就好了!”
丁小麦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好看的杏眼眨呀眨,仿佛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丁了了忽然气急,站起来摆手就要撵人:“不跟你聊了!你的饭菜我收下了,你的心意我也明白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丁小麦犹豫着觉得还有话没说完,佳佳已跳起来跑到门口作出了恭请的姿势:“小姑婆,我和阿姐要吃饭了,慢走不送哦!”
于是丁小麦就糊里糊涂地站了起来。
她是很不会对旁人说“不”的,眼下姐弟二人都在撵她走,她就只能乖乖出门。
但到底还是在门口又停住了脚,转过身来低声道:“你别担心,爷爷被陈少爷的伤吓怕了,这几天不会为难你。你们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叫人去寻我,我一定竭尽全力……”
她似乎的确怕羞得厉害,话说完没等丁了了再出声,她自己就提着裙子咚咚咚跑远了。
丁了了无奈地摊了摊手:“看吧,回头四太爷一定会来责怪我欺负了他的孙女!眼睛都哭肿了,铁证如山呐!”
佳佳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屋里却忽然传来陈七的声音,拉长了压低了黏黏糊糊的:“这话说的,好像你没欺负人家似的……”
“你什么意思!”丁了了三步两步冲了进去,“你是不是瞎!我都快被人欺负死了,你说我欺负她?我就知道你是个狼心狗肺的,我就不该救你……不过这会子后悔也不晚,反正小姑婆已经答应给你陪葬了,不如我给你一刀,你跟她下去做鬼夫妻吧!”
说着话果真又把尖刀拿了出来,吓得陈七吱哇乱叫:“我错了我错了,我夫人温柔贤惠识大体,从来不欺负人……”
“谁是你夫人!”丁了了气冲冲,“你的夫人多着呢,你说的是哪一个?”
陈七在枕上举起手作赌咒发誓状:“冤枉啊冤枉啊!我拜过堂的只有你一个……咦?!”
他忽然瞪大了眼,表情夸张:“我知道了!夫人!娘子!媳妇儿!你!吃!醋!了!”
“谁吃醋?!”丁了了腾地跳了起来。
陈七哈哈大笑:“谁吃醋?谁吃醋谁自己知道咯!我什么也不敢说!我不敢说某个人一晚上说的话比前面一年说的还要多,我不敢说某个人对人家小姑娘横眉竖眼夹枪带棒,我不敢说某个人嘴硬心软、为我忙活了一整天还口口声声说不在乎我……”
“闭上你的臭嘴!”丁了了气急,三步两步冲过去夺过枕头就要往他脸上捂,“再不闭嘴我闷死你!”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陈七忙举手求饶,做了个把嘴缝上的动作,然后又在脸上比划着大哭的表情,装可怜。
丁了了拎着的枕头没能砸到他脸上去,深感遗憾,只能摔到他身上表示愤怒。
陈七可怜巴巴地缩了缩脖子,又挤眉弄眼:“娘子不让我说,我只好不说。可我不明白吃醋有什么不能承认的……你是我明公正道拜过天地的夫人呐!你最有资格吃醋了!如果有别的男人喜欢你,我也会吃醋啊……”
“闭嘴吧你!”丁了了拍桌,“你真的想多了!没有人喜欢你!我不喜欢,小麦姑婆也不喜欢!依我看这村里也就四太爷最喜欢你——家里的钱!”
这一次她喊得气势十足,配合着桌上杯盘碰撞叮叮当当的声音,很有说服力。
陈七似乎终于被她镇住了,许久都没有再接话。
丁了了长舒一口气回过头,就看见那小子躺在没了枕头的床上,脸色灰白,眼泪汪汪,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闹得她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陌生的情绪。仿佛叫作……愧疚?
呸!傻子才会对他那样的人愧疚!他就是个骗子!
丁了了摇摇头不肯承认自己傻,拂袖在桌旁坐了下来,招呼佳佳:“晚饭都冷透了,快来吃!”
佳佳早已经馋得咽了几百口唾沫,听见这一句嗖地就窜到桌子跟前去了。
却也没有立刻动筷子。
“阿姐,我还是觉得那个小姑婆不像好人——她该不会下毒吧?”他盯着那些虽然冷了但看起来仍然很好吃的饭菜,小心翼翼地问。
丁了了摇头:“吃吧,没有毒。她又不是四太爷。”
佳佳没听明白这个逻辑,但也没打算问,只听见一句“吃吧”,一大颗肉丸子已经被他咕咚咽下去了。
丁了了失笑,忙喊他慢点,那小子却头一次没听她的话,像只小老虎似的趴在桌沿上狼吞虎咽。
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一个盘子已经空了。
这是真能吃啊。
丁了了仰头看看屋顶,暗道自己从前得是作了多少孽?这小子该不会是因为从来吃不饱才不长个子的吧?
唉,从前的日子,苦啊!
想到此处她又回头看向陈七,仿佛看到了一个闪闪发光的聚宝盆……虽然是四太爷的聚宝盆,但她好歹救了它两次三次呢,沾点儿好处不过分吧?
这么想着,她的目光就愈发热切了起来。
床上的陈七仍然一动不动地躺着,眼中的泪珠还没干,耷拉下去的嘴角也还是那样,小可怜样儿看得人心里麻麻的——当然是因为恶心。
“陈七!”忍无可忍的丁了了又站了起来,“你能别装了吗?太假了!你最少也把眼泪滴下来啊!”
话音刚落,陈七眼角一滴泪就吧嗒掉了下来,顺着鬓角渗了进去。
丁了了吓了一跳:“你还真哭啊?犯不着这样啊喂,你不装可怜我也会救你的!”
“娘子不喜欢我。”陈七扁了扁嘴,“谁都不喜欢我!我爹不喜欢,祖母不喜欢,兄长姐姐们都不喜欢……娘子对我那么好,我以为是喜欢我的,没想到也不喜欢……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跟我成亲……为了欺负我吗?像他们一样,变成我的亲人好欺负我吗?”
“不是……”丁了了被他说得头皮都发麻了。
怎么着你陈七少爷惨到这个地步吗?不是金陵首富之家的小公子吗?不是三皇子四皇子称兄道弟的心腹吗?不是沁香渠两岸三千佳丽环绕的如意郎君吗?
这怎么……比我们这吃不饱饭的穷孩子还可怜呐?
“你哪里知道,”陈七抹了把眼泪,自嘲地道:“那种繁华富庶之地,其实是这世上最自私最冷漠最肮脏的地方!我多么希望我生在临溪村,从小跟你一起放牛耕田……”
“那什么,”丁了了忍不住开口打断,“我小时候,也不放牛耕田。”
“我只是打个比方!”陈七委屈得差点又哭出来,“你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我看你就是一点都不疼我!”
丁了了心道事实的确如此,看看陈七那副可怜样又不太情愿地把话咽了回去。
哄孩子好难啊!
不哄又不行!这孩子虽然已经十八岁高龄,但还是动不动就哭鼻子、卖惨、装可怜!
气人!
这话茬不对吧?丁了了心头一跳。
那黑瘦妇人已经嗷嗷地哭了起来:“是啊是啊太爷!这妮子早就被那个小白脸勾了魂去了!你看看她一上来就扇我嘴巴子,还拿刀子吓唬她亲叔!咱们临溪村什么时候出过这样的事啊……这个孽障可不能留着了!”
“我知道。”四太爷拈须颔首。
丁文义长叹一声,擦擦眼角走上前来,一脸为难:“四太爷,了了这孩子从小傻兮兮的,我大哥大嫂一直舍不得管教她。如今她虽是犯了大错,可……能不能请太爷看在她不懂事的份上,让我带她回去教导一阵再看看……”
“要管教你自己管教去!”王玉莲提着擀面杖从丁了了家的厨房里奔出来,吼声震天,“我可不敢管教她!别哪天脾气一上来拿刀把我给砍了,我可只有一条命!”
丁文义回头瞪了一眼,唉声叹气,欲言又止。
四太爷重重将拐杖顿在地上,沉声:“文义,我看你是糊涂了!这还是管教不管教的事吗?你自己说,勾结外人祸害本村是什么罪、未嫁失节败坏风俗又是什么罪?”
哈?丁了了愣了一下。
随即恍悟。
这哪里是要夺她的房子,这分明是想要她的命!
这个决定当然不是临时起意。说不定从一开始丁旺那件事就在这场谋算之中,如今只是一计不成之后的第二计罢了。
也怪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她以为杀了丁旺就是摆脱了危险、她以为够冷漠够凶狠就能无往不利……却没想到不管是论心计还是论凶狠,她都是一只还没出窝的雏鸟。
丁文义的身后有四太爷,有全村父老,她有谁?佳佳吗?
佳佳是指望不上的。丁了了转头看向陈七。
不出所料地发现那小子半点儿紧张的意思也没有,虽然双手扶着木棍脸色苍白嘴角发颤,眼中却还带着笑,分明是在看热闹。
这样也对,他在陷阱里叫住她是为了求生,不是为了送死的。眼下这个局面虽然看似惊险,但他只要跟她撇清关系……
丁了了猛抬起头,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四太爷,陈七他……”
“不必说了,”四太爷一脸看透世事的了然,“你二人先前尽已承认,如今再要狡辩怕是晚了!”
丁文义附和着点点头,语气沉痛:“不错。了了,先前大伙儿问你是不是受了外人的蛊惑,你可没有否认!这个小……人自己也说了,他与你很是亲近!到了这个地步你也不必再狡辩什么是这样不是那样,我丁家就当从来没养过你这个女儿,你还有什么话……下去向你爹娘说吧!”
好一身痛心疾首大义灭亲的慨然正气!
围观众人被这气氛感染,都长吁短叹表示同情,就连坐在地上哭哑了嗓子的黑瘦妇人都哀哀地叹息着,没有再闹。
丁了了按住要跳起来的佳佳,咬咬牙,恨声:“太爷误会了,我从未想过狡辩!我是想说,这个男的——”
她忽然伸手指向陈七:“就是他教我对二叔凶狠的,刀子也是他给我的!你们要教训我可以,但请你们一定也不要放过他!”
诶诶诶?
陈七吓得险些又跳起来。
这茬不对呀!
“姐姐,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少年的声音略显沙哑,带着哭腔,“我们明明、明明……”
丁了了接过话头,哭音比他的还大:“是啊,你明明说过,只要照你说的做,二叔就抢不走我们的房子!可现在是怎么回事?二叔不但要抢走我的房子,连我的命也要一起收走了!都怪你!”
陈七目瞪口呆。
村中长辈们倒是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四太爷拈须看着,神色端严:“既然你二人已经认罪,按照族规,应当……”
“哎哟!”陈七忽然捂着胸口大叫一声,咕咚倒了下去:“我死了!”
如此拙劣的表演自然骗不过村里的人精们。四太爷不屑地冷哼一声,继续先前的话:“……应当罚在山神庙前,竹刀穿心……”
“血!”一个孩子尖锐的叫声横插进来,再次打断了他的话:“好多血!”
四太爷愕然地住了口,扶杖转身,就看见那小白脸一只惨白的手垂在身侧,掌心黑红的血一滴一滴落到地上,吓人。
一个老者快步奔过来,伸手往陈七胸口一摸,脸瞬间就白了:“死、死了……真的死了!”
丁了了并不觉得这个“少夫人”是白叫的,但很明显的确有人这么认为。
佳佳的药还没喂下去,外头就有人来报说丁文义一家子正在大门外面求见,还把里正大人请来了。
“他们来干什么?”丁了了立时紧张,“丁文义真敢去找里正举告?如今陈七可是住在四太爷这里,他莫不是要说四太爷窝藏贼匪?”
这老东西到底是在跟谁过不去呢?难不成他也知道四太爷要倒台,打算一箭双雕连四太爷一起告了,然后自己取而代之?
“不是的,”报信的孩子摇头,“他们不是来找陈七少爷,是来找你的!”
丁了了瞪圆了眼:“找我干什么?一天两天不见就在屁股后面追着找,他是还没断奶么?”
陈七嗤地笑了一声,忙又板起面孔,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你这跟谁学的胡说八道!我可没有丁文义那样的儿子!”
这次轮到丁了了笑了。
报信的孩子对他们两个可没有什么好感。见二人都靠在枕上不动,他就拉长了脸,硬邦邦地道:“人已经在大门外面等了很久了,你到底是见还是不见啊?那可是里正大人!我太爷在家都不敢怠慢的!”
这会儿太爷不是不在家嘛!
丁了了撇撇嘴表示满肚子不情愿,又试探着问:“我不想见,撵出去行不行?”
那孩子气哼哼的不肯答话。
丁小麦低眉顺眼地挨过来,柔声劝道:“若只是丁文义一家人过来,打出去也就罢了。可是里正大人……你还是见一见吧。就算你将来要跟着陈七公子去金陵,那也是需要找里正大人迁户的。”
陈七闻言立刻不乐意了:“怎么,我陈七要带媳妇回家,还得看他一个小小里正的脸色?我就不信,他还敢刁难我不成?”
丁小麦被他吓得退后两步,瑟瑟:“他若识趣自然不该刁难,但是……万一呢?小鬼难缠啊!”
陈七自是不怕什么“小鬼”,丁了了却躺不住了。
跟着陈七去金陵城,那是她从未想过、以后也绝对不愿去做的事。她真正想要的是自由自在不受欺辱带着佳佳平平安安地长大。
所以凭着她极其有限的本事,将来多半还是走不出这片山、还是要在这位里正大人的治下讨生活。
能不得罪人当然还是不得罪的好。
所以尽管陈七百般不肯答应,丁文义等人还是被带了进来,就在小院门外站成一堆,气势汹汹地堵住了门口。
丁了了的视线越过高高矮矮的一群人落在一个留着山羊胡须的中年男人身上,顿了一顿,笑问:“这位便是里正大人了吧?”
“混账!”王玉莲的大嗓门轰然爆响:“你爹娘从前教你的就是这样的规矩?有你这样跟里正大人说话的么?你居然还敢坐着……长辈还没坐呢,里正大人还没坐呢你就敢坐!你的腿断了?”
“是啊,断了。”丁了了点点头。
“知道断了你还不站——呃?”王玉莲脸上倨傲的神情忽然僵住,“……真、真断了?”
丁了了一脸不谙世事的天真,又抬起肩膀来给她看:“是断了啊,左边胳膊也断了!都是丁成峰那个小王八蛋带人给我打的!命都快给我打没了!”
啊,真挨了打了啊?
王玉莲迅速变换了表情,居高临下地嘲讽:“那还不是你活该!依我看打轻了!脊梁骨怎么没给你打断?脖子怎么没给你打断?二爷爷这也太心慈手软了!”
丁文义也黑着脸训斥道:“你说的是什么话?你管二爷爷叫什么?我看也是打轻了,二爷爷就该当场打死你这个混账东西!”
二爷爷?是谁?丁了了愣了半天。
随后忽然恍悟:“啊,你是说丁成峰啊?我一时记不起来应该叫他什么,想着他父亲叫‘王八蛋’,估摸着叫他‘小王八蛋’应该没错吧?我还算是把他给叫年轻了呢!”
“混账,混账!”丁文义气得直叫,“果真是披上人皮也不像人的小畜生!谁教你这么辱骂长辈?啊?我大哥在世时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是啊。”丁了了一脸真诚,“我父亲的确是这样教导我的。他说正常人都是温和有礼的,狂吼乱叫的是畜生!”
丁文义气得脸色铁青。
旁边兰姐儿一心为父分忧,忙上前帮忙反击:“大妹妹如今是越来越出息了,从前只敢骂我们家,如今竟骂到四太爷头上来了——你说狂吼乱叫的就是畜生,那你先前在四太爷家门前做的是什么?”
她问出这句话之后十分得意,昂着头环视一周,看到自家父母和弟弟妹妹们脸上赞叹的表情,下巴就抬得更高了。
意外的是丁了了并没有哭。她甚至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才颔首道:“的确。那时我真的很生四太爷的气,所以想也没想就冲过来了,又是砸门又是哭骂毫无理智可言,的确与畜生无异。”
啊?
兰姐儿王玉莲等人都张大了嘴。
这年头,吵架都流行骂自己吗?这该怎么接?
丁了了并没有打算等他们接话。骂完了自己,她立刻又看向丁文义:“二叔,按照这个道理,方才我在向里正大人问候,你们却强行插进来大呼小叫,是不是也跟畜生没有什么两样?——啊,你们是一群畜生,我才一个,还是你们赢了!”
“你住口!”丁文义气得浑身乱颤,“孽障!我自认这些日子待你不薄,你竟然……”
“好了!”山羊胡子的里正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这场吵闹,脸色沉沉十足威严:“丁文义,你带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你骂孩子的?”
那当然不是!
丁文义忙躬身赔礼,厌憎的目光往丁了了身上溜了一眼,又垂目:“实在是我大哥留下的这个孽障顽劣至极,我已经管不住她,四太爷好心教导却也遭她辱骂,所以……”
临溪村有四太爷这个土皇帝在,等闲小事也麻烦不到里正大人。这一次之所以坚持把里正大人请到四太爷家里来,自然是因为四太爷的威严已经镇不住这孽障,只能请里正大人公事公办了。
丁文义仰头看天,泪汪汪:“我也实在想不到事情会闹成这样,我丁文义愧对亡兄……但愧对亡兄总强似愧对全村父老,因此,”
他咬咬牙,眼泪掉了下来:“丁文义在此求大人做主,将这孽女逐出我丁氏门墙,从此她再不是我丁文义的侄女!”
“对!”王玉莲在旁高声附和,“我们家养不起这么厉害的侄女,打今儿起就断了这门亲吧,从此了了姑娘天高海阔,与我家再没有半点关系!”
里正静等他两人说完,又看向丁了了:“你有什么……”
“你有什么话说?”这是进可攻退可守的一句话,可以解释为对恶人的质问,也可以解释为给她一个辩解的机会。
里正很喜欢说这句话,但这一次他没能说完就不得不停住了。
因为眼前的小姑娘笑得实在太厉害了,几乎包住了整张脸的那一大坨白纱布都没能遮住她的笑。
这不能怪丁了了,实在是她万万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好事!
“里正大人,”丁了了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笑,强作矜持地点了点头:“我觉得二叔二婶说得很对,他们家养不起我这么厉害的侄女,所以打今儿起就断了这门亲吧!”
一门之隔的屋里传出嗤嗤的笑声。丁了了回头瞪了一眼,陈忠忙反手敲了敲门,那笑声就止住了。
丁了了坐在椅子上微微低头作恭敬状,等候里正的裁决。
里正回头向丁文义一家人看了一遍,然后又转回来盯着丁了了,眉头拧紧:“你可想好了?断了这门亲,你便是认下了不敬尊长的罪名,将要被逐出宗籍、逐出临溪村!今后你要出门嫁人,身后可再没有娘家扶持了!”
丁了了抬起头,眼中的笑意没有了。
“不对吧?”她看着里正,皱眉:“我跟丁文义断了亲,身后怎么就没有娘家了?我娘家还有弟弟、还有父母留给我的一角房檐,我怎么就要被逐出临溪村了?”
丁文义一家人相对冷笑,里正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你既要与你叔父断亲,家中房屋田产自然是你叔父的,哪里还有你的一角屋檐?至于你弟弟,他是丁家的男儿、你叔父的侄子,以后自然也与你无关了!”
丁了了拧紧眉头,默然许久都没有接上话。
她没太听懂这番话里的逻辑。说真的,这样判决不能算是“断亲”吧?
一家分成两家划清财产不再往来才叫“断亲”。像此刻这样把一个孤身小女子逐出宗籍剥夺田产撵出村去,那不叫“断亲”,那叫“赶尽杀绝”!
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公道”啊!
她这里许久不曾答话,丁文义一家人就知道她已被镇住了,立时得意洋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赶着一起都说了吧,里正大人可不是等闲能见到的!”
丁了了回过神来点头应了声是,又笑了:“事已至此……那好吧,我听里正大人的。反正我如今也嫁人了,就算没有这桩事,我不久之后也是要离开这村子的。”
“哈!”王玉莲高声笑了起来:“疯了吧?你嫁人了?你嫁给谁了?你莫不是说陈七少爷?你还真以为人家陈少爷要娶你了?我告诉你,你做梦去吧!陈少爷就算要娶,前头还有小麦姑姑呢,哪里轮得到你!”
她话音还未落,旁边房门就哐啷一声开了。里面人影乱乱,第一个冲出来的正是向来不太肯见人的丁小麦。
清秀的小姑娘气得满脸通红:“王玉莲我可没得罪过你!好端端的,你凭什么要污我的名声!”
王玉莲没料到这一着,立时吓得结巴起来:“小姑姑,我、我不是……”
兰姐儿见势不妙忙站出来打圆场,趋上前来就要扯丁小麦的衣袖:“小姑婆误会了,我娘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在骂我那个不争气的大妹妹,说她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这句话刚说完,她眼角就瞥见屋里一个人扶着桌角站着。门口照进去的光柔柔地映着他的半边脸,精致得像她小时候在大伯娘那里看到过的美人图。
“陈、陈七少爷?”一向口齿伶俐的姑娘竟也结巴了,脸色红红如霜冻后的柿子,煞是好看。
陈七扶着拐杖缓步走出来,却看也没看她,只盯着她娘王玉莲:“大伯娘您说得没错,我的确不同意……”
“啊哈!”王玉莲顿时又笑出了声:“小畜生你听见了没有?人家陈七公子不愿意娶你!”
丁了了没回话,仰头看着她。
王玉莲洋洋得意,忍不住昂着头环视一周。
却发现旁边丁小麦低着头偷偷用眼角看着她,兰姐儿一脸气恼也用眼角看着她,丁文义倒是没看她,只用双手捂住了脸,装不存在。
王玉莲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怎、怎么?我说得不对?”
陈忠面无表情地道:“我家少爷平生第一次称呼别人叫‘大伯娘’,你以为你是沾了谁的光?”
王玉莲呆住了,结结巴巴:“可、可他刚才明明说不同意……”
陈七不想接这种蠢话,只管揣着手仰头看天。
陈忠便替他冷笑一声,道:“我家少爷当然不会同意少夫人被逐出宗族、灰溜溜离开故土——我们陈家的少夫人,应当被临溪村、被山阳镇恭恭敬敬地送出去,风风光光嫁入金陵!”
丁文义一家人互相交换着眼色,脸上表情一个比一个难看。
小傻子真要嫁去金陵了?怎么那个陈七真要娶她?
这事不对!这与他们先前猜测的完全不一样啊!他们是不是漏掉了什么?
里正皱眉看着陈七,也有些不安:“敢问公子是金陵城哪个陈家?你与丁了了的婚事是何人做主?为何丁家长辈不曾提起?”
陈七垂下一只袖子甩了甩,嗤笑:“丁家不曾提起,那是因为他们要与我娘子断亲,自然管不到我与娘子的婚事!”
“至于我是哪个陈家,这事跟你没有关系,我只一句话——丁文义给了多少钱让你驱逐我娘子?我出十倍,你给我把他老婆撵了!我要让他也尝尝没有老婆打光棍的滋味!”
当众说要给钱,那就是明晃晃的蔑视了。
里正气得山羊胡子直抖,好半天才喘过气来,黑着脸问带他来的那个孩子:“四太爷什么时候收留了这种不着调的人在府上了?我记得他老人家喜静,往日亲友往来都不肯留宿,如今是怎么回事?”
那孩子偷偷看了陈七一眼,摇摇头不敢说话。
里正眉头皱得更紧,只得又看向丁小麦:“幺姑娘,这件事……”
丁小麦低垂着头也往后退了退,半边身子藏在陈忠后面叉手站着,姿态简直像人家高门大户豢养的小婢。
里正细看了看,脸色渐渐有些发白。
“四太爷如今在何处?”他哑声问,“临溪村大事一向由四太爷做主,便是丁文义一家要断亲,也该先由四太爷来判决是非才对……我要见四太爷!”
“祖父不在家。”丁小麦低声道。
没等里正追问,陈七已叉着腰笑了:“原来你们都还不知道?啊对哦,某人要是知道了后头的事,只怕也不会这么哭着闹着要断亲了——你们要找的那位四太爷啊,他惹了我家娘子生气,被我打发到山神庙看尸首去了!”
“看什么尸首?”丁文义眉心一跳,“谁死了?”
丁了了挑眉看向他:“怎么,二叔是刚听说我上门辱骂四太爷,立刻就迫不及待跑去里正大人那里了?那真是可惜,您错过了好戏——那个姓韩的庸医被我一刀杀了。”
王玉莲腿一软,咕咚跌了下去。丁文义倒是没摔,只是脸色霎时惨白。
里正也觉得两条腿有些发软,全靠素日的威严强撑着站稳,哑声:“你,杀人?你说的不是疯话?你……可知道杀人是死罪?”
“知道啊。”丁了了点头,“所以那个庸医用错药险些害死我丈夫也是死罪、与四太爷合谋毒杀我和我弟弟还是死罪!他杀我在前、我杀他在后,最后我没死他死了是因为他的本事不济,这也能怪我吗?”
“你,”里正喉咙里哑着,艰难地发出声音:“竟然敢杀人……你不是悖逆不孝,你是……你就是个疯子!”
他退后两步扶着花木再次站定,喉咙里像堵了一把沙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又说道:“这人命官司……已经不归我管了。丁文义,你要是不想被牵连,就亲自送她去县令大人那里……大义灭亲吧!”
丁文义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别说“大义灭亲”了,这会儿他连“断亲”都不敢再想,只求他的亲亲侄女能手下留情,饶他一条老命。
但前面已经交恶到这个程度,“饶命”这句话他也已经说不出口……谁能想到她真敢杀人啊!
这简直已经是绝路了。
要不,真送她去见官?让官府处决她?
这也是一种选择,甚至有可能是他如今这个处境之下最好的选择。丁文义本能地向前迈出一步,两眼放光——
然后却又停下了。
这事不对。
韩大夫死了,四太爷竟然没能借题发挥把两个小孽障都弄死,反而被迫去了山神庙“看尸首”,一大家子人眼睁睁看着束手无策……
难道他丁文义能比四太爷一家子人加起来都厉害吗?
这是个坑!是个大坑!!
丁文义霎时出了一身的汗,好半天才站又重新站稳,看向丁小麦:“小姑姑,如今府上是谁主事?”
巷口一片哗然。
那家死了孩子的苦主立刻迎上去,人和声音都发颤:“二婶子,你……你这话当真?”
“怎么不真?”王玉莲跺脚,“她会妖术你们不知道吗?你们想想咱村里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厉害的狼灾?怎么几百年都好好的,偏偏今年她不傻了,忽然就有了狼灾了、一下子要死很多人了?”
这……众人一时都有些惊疑不定。
丁了了走上前去,看着那个高谈阔论的女人:“二婶您真是误会我了。我若真有本事能召唤狼群,您家里受伤的可就不止成哥一个了!”
“怎么着,你还想让狼吃了我全家不成?!”王玉莲叉着腰喝问。
丁了了认真点头:“反正你们的心肝都已经喂了狗,剩下的肉能喂给狼吃,那是你们的荣幸。”
“没心肝的小畜生!”先前那位四叔厉声喝斥,“那是你亲婶子,你就那么想她死?你还想谁死?!”
“你呀。”丁了了看过去,抿嘴冷笑:“不辨是非恩将仇报的人都该死。若是在军中,你们这种人就该一刀一个……”
她皱了皱眉,不说了。
这几日越来越多想到“军中”,也真是怪事一桩。难不成是因为那些人被狼咬伤的样子像极了传说中边关战场哀鸿遍野的惨烈?
此刻却也由不得她细想。先前的话虽然还没骂完,在场众人却都已经知道了她的态度,咒骂声霎时喧腾。
“她果真是故意的!”
“我就说她姐弟两个不管刮风下雪动不动就往山上跑,果真有猫腻!”
“先前说上山采药,其实是上山招狼吧?”
“真是狼心狗肺!我看她说不定就是只狼转生的吧?竟然招了狼来祸害咱们村,就为了赚那几个钱!”
“她可不单是为了赚钱,她还为了报仇呐!你没听见她说要咬死我们全家?”
“打死她!打死她个没心没肝的东西!”
对,打死她!这句话喊进了众人的心里,顿时应声如雷。
那些提着扫帚扫雪的、拖着竹竿准备放炮仗的,还有挑着扁担送葬的都拿随身的家什当了武器,发狂似的向丁了了扑了过来。
丁了了是不会打架的。
杀人倒是勉强算会,但那需要在对方靠近且无防备的前提下。更何况,至少到此刻为止眼前这些人还没有犯罪,她不能动刀。
跑……
她的腿脚还算灵活,平时若争闹起来周旋三五个人不在话下。但此刻在场的足有二三十人,其中还有好些是拿了“兵器”的。
打是不能打,跑又不能跑……或者也可以说不想跑。
此刻的丁了了心里有一个可以说是自暴自弃的念头:她希望自己能跟这些人痛痛快快打一场。
因为这段时日她的心里越来越多地冒出奇怪的念头,总觉得自己不该属于这里、总觉得自己还有另外的身份另外的故事……所以她在努力地学着做一个真正的山野村姑,烧饭拾柴采药骂人,力求压下心里那些格格不入的怪异感觉。
也许她就该真真正正地跟人打一架,然后才能融入这里吧?
谁家的孩子没挨过打呢?
那根扁担落下来的时候,丁了了闪身弯腰捡起一截只有二尺来长的木棍,迎了上去。
“哟,她还敢还手!”王玉莲发出一声尖叫,“真是反了天了!打死她!”
扁担扫帚一齐落了下来。丁了了心里说躲不过就不躲了,身子却不肯白挨着,到底还是凭着本能左右闪躲,同时不管不顾地抡起手中木棍狠狠还击。
这下子可真的乱了。
乒乒乓乓的碰撞声不绝于耳,吼声、骂声还有匆忙赶来的佳佳的哭喊声响彻了全村。
越来越多的人闻声跑出来了,各种各样的议论随之鼎沸。
有人听说是丁了了这个“妖女”招来了狼,二话不说提起铁楸就上前加入战团;却也渐渐地出现了不同的声音,有人无论如何不肯相信那样可怕的狼群是一两个孩子能招来的。
她若真有召唤狼群的本事,大可指挥着那些畜生去替她打猎果腹,为什么还要靠着糙米粥野菜汤艰难度日?
她要报仇?大家当乡当疃的,绝大多数还是自己本家的人,能有多大的仇怨值得她要人的命?
为了卖药赚钱?那点儿辛苦钱值不值啊?当大夫能比打猎卖肉还赚钱吗?
真是难以理解……于是两帮意见不同的邻居们自己先打起来了,都没顾得上加入那边的战团。
战团中的丁了了也没想到凭自己一个人就能成为一个“团”。手里的棍子乱七八糟地打出去,虽然没伤着几个人,气势倒是相当足。这会儿说她没跟人打过架,别说旁人不信,连丁了了自己都不信了。
当然,以一敌多,挨打是少不了的。肩头,后背,手臂,甚至额头……一下又一下的重击,使得她渐渐有些受不住,眼前开始发昏。
唯有耳朵始终灵敏,还能听见佳佳在后面哭喊、听见佳佳哭叫着冲进人群,听见佳佳被不知什么人捉住、痛打……
不行!
丁了了手中木棍猛砸出去,厉声吼:“谁敢再打我弟弟一下试试看!不怕家破人亡你就只管打!”
“阿姐,我没事,你快跑——”佳佳抡着棍子跟人打得正酣,扯着嗓子喊。
那边被他打的人也喊起来了:“娘的这小兔崽子吃什么长大的,这么大劲!”
“叫你们打我姐、叫你们打我姐!我打断你们的腿!”佳佳发了狠,手里一根寻常木棍竟挥得呼呼生风,好几个汉子硬是被他逼退了不敢近前。
不要命了!
这两个没娘的孩子到底是谁教出来的?怎么敢跟大人耍横?真不怕两条小命交代在这里?
丁了了很怕。
所以她手上用劲更狠,也分明感觉到对方同样更是分毫没有留情,明明白白就是要把她的命留在这儿了。
轰地一声闷响并不是来自外面,而是她的脑中……有一根棍子砸到了她的头上。
“阿姐——”身后传来佳佳凄厉的嘶喊。
丁了了发现自己好像是玩脱了。
她原本只是想来散散心里的闷气,觉得跟人打一架应当是个不错的选择,谁知这村里的人打架是当真要死人的……那些人是不是真的以为缝好了伤口就用不着大夫了?
不知道那些人怎么想,总之她自己此刻要糟……
下一刻冲过来的却不是佳佳,而是一个万万没想到的人。
精瘦的汉子如猿猴一般灵活地钻进了人群,一把接住马上要倒下的丁了了,顺手抽出她手里的木棍横扫一片:“要杀人?你们都不想活了?!”
“丁旺?”众人惊愕,挨了打的没挨打的齐齐后退:“你干什么?你怎么帮着那两个小畜生?”
“你们才是畜生!”丁旺手里短棍狠狠一挥,竟带起了尖锐的风声。
胸膛里冲出来的骂声更是嗡嗡响,震得树上的积雪都簌簌下落:“人家小小年纪不辞辛苦,忙了几天几夜帮你们把人命救回来了,就收了几个辛苦钱,你们就受不了了?就贪图旁人给的一星半点好处,煽风点火编故事准备要人家孩子的命了?我都不说你们狼心狗肺,就问问你们死后应该下去哪一层?”
拔舌狱?蒸笼狱?油锅狱?
一场斗殴就这么忽然停下了。二三十个参与者和后头陆续出来的人都远远地站着,气氛诡异地沉默,不知众人都想了些什么。
或许是在想象那些地狱的场景?又或者是在猜测一个屠户哪来的底气跟他们谈地狱?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单纯地被吓到了。
极少有人能鼓起勇气去跟一个屠户拼命的。所以丁旺很从容地将丁了了扶到一个石墩子上坐下,自己直起腰来掂了掂手里的短棍,又看向众人。
佳佳大哭着跑了过来:“丁旺叔,他们都是胡说八道!我姐没有招狼来!”
“我知道。”丁旺粗声道。
他眯起眼睛向众人瞅了一圈,最后看向人群中连连后退的王玉莲:“招狼?你可真能想!临溪村跟狼打了几百年交道,不知道狼是种什么东西?那畜生比你聪明多了,它们能轻易被妖术招来?”
“要不是她,那又是谁招来的?”一个妇人尖声反问。
丁旺冷笑:“你们是傻吗?不是一早就知道丁文山在村口挖了那些浅得跟水坑子似的陷阱?了了姐弟两个还提醒过他,陷阱不能那么挖,是他自己不听……大雪天气,狼在外头找不到猎物,怎么能不打那些陷阱的主意?顺着陷阱一路过来,怎么能忍得住不进村?那丁文山他自己就是罪魁祸首,你们倒肯听他的话,替他煽风点火造谣生事,来杀你们的救命恩人!出息!瞎老四,你是真瞎!”
先前被称作“四叔”的那人顿时涨得满脸通红。
他原本并不是真瞎,只是看人的时候目光总有些发直才得了这个外号。如今忽然因着这桩事被骂,倒坐实了他那个“瞎”字。
他是真瞎?
不对,他怎么能算是瞎,他只是心疼钱,又听了人的劝,打算想个法子把先前花出去的钱弄回来而已!
“丁旺,你也没有证据说狼是文山招来的……”他梗着脖子,不认输地道。
丁旺砰地把手里的短棍扔过去,像砸一只野兔子似的一下把他砸在了雪地上。
“收了肮脏钱给人办肮脏事的人,还有脸跟我说‘证据’!”他冷笑,又环视众人:“我不管你们信谁,今天想打人就是不行!我家还有病人等着了了去救,你们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哦。
众人恍然大悟。
难怪这莽汉忽然改了性子,原来是家里老娘病了,有求于人了。
不过他这话也算提醒了众人,立刻有好些凑热闹的想起了自己家里也有病人。这会儿大夫若是死了,那些病人谁来管?听天由命吗?
有几个反应快的立刻把手里的棍棒扫帚扔了。
另外一些需要想一想的,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虽然一时想不通透,但联系到丁文山和这位“四瞎子”素日的为人,众人脸上都有些不好看。
丁了了缓过劲来,知道自己得救了,不禁仰头看向丁旺。
这世上的事还真是难以捉摸。谁能想到数月前杀过她也被她杀过的丁旺竟然会来救她。
他还当着全村人的面骂旁人是“收了肮脏钱给人办肮脏事的人”?这真是……
到哪儿说理去!
先前被丁旺打了的那几个人也觉得有必要好好说一说“理”,所以眨眼间不止全村人都来了,就连久不出门的四太爷也来了。
“大年三十,你们,在这儿打架?”四太爷撑着拐杖,冷冷地问。
“没有打架。”丁旺低头说道,“是我娘病了,我想请了了侄女上门看一看。”
四太爷重重地哼了一声:“那么多人挂了彩,你说没打架?你是不是把我当瞎子哄?”
“是没打架!”佳佳跳了起来,“是他们那么多人……二三十个人打我姐姐一个!他们想过河拆桥、他们不甘心给我姐姐看病钱,所以就诬赖我姐姐招来了狼,要打死她!”
“佳佳,回来。”丁了了招手。
跟四太爷说这些做什么?
凭着丁文山一人根本不可能说动那么多闲汉帮他传闲话煽风点火,这件事分明是四太爷的主意。这会儿到四太爷面前跟人讲理,还不如去山上跟那群狼讲理呢!
四太爷眼睛看着旁边的檐角,声音沉沉仿佛午睡未醒:“二三十个人打你姐姐一个?那怎么还都伤成这样?你姐姐……打架很厉害啊?”
“我姐姐伤得更厉害!”佳佳不顾丁了了的阻拦,大声哭诉:“我亲眼看着她背上挨了那么多棍!那些人还打她的头!都差点把她打晕了!不信你看她头上,肯定肿了一个大包!”
四太爷当然不会去看丁了了额头上的包。甚至她的额角已经明显有一道血痕流了下来,他也视而不见,却低下头去看向没爬起来的那几个人:“伤在哪儿?”
那几人受宠若惊,有说“胳膊断了”,有说“肩膀疼”,有说“脚崴了”,最后无一例外都补充一句“是丁旺打的”。
总不能说是被一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片子和一个八岁的小娃娃打的吧?那也太丢人了!
丁旺无端端背了一口大黑锅,气笑了:“对,是我打的!我来求医,你们偏要打死大夫,我打你们怎么了?打错了?”
“打错了。”四太爷冷声,“你不明是非,胡乱打人,当然错了!村里有规矩不得斗殴,你不但打了,还一打几十个,显你本事大?大年节下,你有力气怎不上山打狼?”
丁旺脾气急,气得脸都青了,话也说不出来。
四太爷不理他,又看向丁了了:“左一件事右一件事,都是你惹出来的!你还怨旁人打你?我先问你,谁准你用那些奇奇怪怪的手段,把人当麻袋缝的?”
丁了了皱眉不说话,佳佳已气得跳脚:“大夫给人治病,用什么办法还要你批准吗?你要觉得我姐姐做得不对,你怎么不早说?我姐姐救人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他的声音很响,但四太爷只装作没听见,眼睛直直地盯着丁了了,只等她的回答。
丁了了无言以对。
四太爷等了片刻,抬手捻了捻胡须:“我再问你,有人说那夜的狼是你招来的,你有什么话说?”
“我没有话说。”丁了了扶着旁边的小树,站起来看着他:“你老人家在临溪村一手遮天,你说我在杀人我就是在杀人,你说我是妖怪我就是妖怪,所以我自是没有话说。”
她拖着疼得发软的腿,慢慢地向前走了几步:
“不过我也有几句话要问四太爷你。”
“那夜的犬吠声十几里外都能听见,你家里的人都是聋子么?”
“第二天直到中午才开大门,是因为冬日安逸睡过头了,还是直等村里彻底平安才肯露面?”
“你老人家号称仁德慈善泽被全村,这几日我忙前忙后熬药救人,怎不见你派一个人来搭把手?”
四太爷被她一个接一个问题问到脸上,神色始终未变,倒是身边几个晚辈已经七嘴八舌骂了起来。
丁了了只作听不见,继续问:
“你说我救人用的法子不对,怎也不见你去请一个好的大夫来替代我?你不是人脉很广一呼百应的么?”
“你可别说什么大雪封山出不了门,前街二大爷带着几位长辈为了替大家采买药材,两天走一个来回、拼上性命出去过的!那时候你在哪里?”
她转头看向众人,瞧见了远远站着的二大爷和七婶子等人,微微一笑收回目光:“四太爷,我相信你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我,但是——您的年纪也不小了,您的威风还能庇护家中晚辈多久呢?”
坏事做尽了,旁人就算敢怒不敢言,那怒气却是一直都在的。您老可要小心树倒猢狲散呐!
这是在威胁。可是四太爷不怕威胁。
他气定神闲地等丁了了问完,一摆手:“等你把狼灾的事解释清楚了,我再来答你的问题吧!——玉柱、小六子,把她给我带回祠堂里去!”
这次他不提山神庙了,不知是因为山路难行,还是因为心里有了什么阴影。
去祠堂可不妙。
所谓祠堂,其实就是他自己家里腾出来的一间屋子。若去了那里,死了都没有人知道。
丁了了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不知转过了几个念头。
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是还要像上一次,拿刀子杀……
眼看丁玉柱已经应声冲了过来,丁了了浑身绷紧立刻就要拔刀。
却忽然听见巷子那端传来一声笑语:“大年节下,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变故是后半夜发生的。
狂风裹挟着断裂的树枝砸到了窗户,丁了了从梦中惊醒,听见满村的狗都在狂吠。
寻常若是街上有人走动断不至于是这个动静,何况这样的天气,怎会有人深夜出门?
这定是出事了!
丁了了扶枕坐起来,只看见窗纸上白莹莹一片。积雪映着天光本来就该是这样的颜色,这不算什么异状。
空气中也只有水气潮湿的味道,大约可以断定村中并没有谁家失火喧闹。
那,还有什么事能惊动全村的狗?
即便是山洪暴发也不至于如此,何况这样的山、这样的季节,哪里来的山洪!
丁了了跳下床奔到门口,手扶在门闩上,停住了。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她听到了……哭声。
哭声,喊声,求救声,被寒风撕裂成碎片远远传过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狼、狼啊——”
有孩子的声音这样喊着,但下一瞬就听不见了,不知是吓昏了,还是……死了。
越来越多的哭声喊声闯进了耳朵,四面八方都有。中间夹杂着的犬吠却渐渐地少了起来,偶尔有那么一两声,却往往又在最惨烈的时候戛然而止,愈显得后面的哭声凄惨可怖。
佳佳终于也被吵醒了,小脸霎时变得惨白:“阿姐,出什么事……是不是狼来了?”
“不是。”丁了了推推门后的柴草,走了回来:“只是风声而已。大约是谁家的房子被雪压塌了。你不要胡思乱想,睡吧。”
佳佳顺从地点了点头,才要躺下,却听见一声凄厉的尖叫,竟是七婶子家那位红梅姐姐的声音。
哭声喊声骤然拉近。丁了了再想说“无事”,佳佳也不会相信了。
“狼来了!”佳佳跳下床原地乱蹦,“阿姐,咱们去救他们……救救红梅姐姐吧!七婶子虽然又凶又坏,但是红梅姐姐很好,她去年还给过我一块饼子……”
丁了了转身坐在柴草上,摇头:“救不了。你去还不够给狼塞牙缝的。”
佳佳冲过来,拽住了她的手:“那咱们两个一起去啊!”
丁了了叹口气,指指外面:“你听,这会儿有多少人家在哭?你想想一共有多少狼才会闹成这样,咱们两个出去有用吗?”
佳佳愣愣地站了半天,跌在地上哇地哭了出来:“那咱们怎么办?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管吗?红梅姐这会儿恐怕都死了……”
一声没哭完忽然听见院子里轰隆一声巨响,他立刻就捂住了自己的嘴。
什么东西倒了?!
院子里也没有旁的东西啊,柴草搬进来了,铁楸䦆头都在东屋里,总不能是磨盘……
“来了。”丁了了站起来用气息说道,“你如今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活着。”
狼来了,先前最坏的设想、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狼灾”出现了。这般危局之下,活着就是最大的奇迹。
哗啦一声爆响,是有什么东西撞破了窗纸。年久腐朽的窗棂发出哐啷啷一片响,屋顶噼里啪啦一片土块掉落。
一只狼爪搭在窗棂上,两根一寸余长的指甲清晰可见。雪光映照下一个巨大的黑影在窗纸上摇摇晃晃,如鬼魅。
佳佳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叫。
下一瞬与之相应和的是窗棂上的巨响,轰隆隆,仿佛整面墙都跟着震颤了起来。
“阿姐!”佳佳大哭,“咱们的窗户结实不结实啊?会不会破……”
丁了了指指屋里的桌子,再指指窗棂,沉声:“拿桌子堵住。”
佳佳二话没说,扛起桌子就冲了过去。
有桌子挡着,狼的爪子和黑影都看不见了,人心里莫名地就安定了些。虽然仍有狼爪抓在桌面上咯吱咯吱响,佳佳却已经可以不哭,用后背抵住桌子,稳住了。
房门这边也并不安定。门板咕咚咕咚,门闩吱呀吱呀,没有半刻停歇。
丁了了仍然在门后的柴草堆上坐着,耳朵里甚至能听见外面狼群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
大约有四只,或者五只。
“没有什么好怕的。”她抬起头对着佳佳的方向说道,“先前咱们被这群畜生困在树上那么久你都没有哭成这样,现在就更加不必哭。”
由于窗户被堵住,此时的屋里已是伸手不见五指。佳佳只能凭着声音确定丁了了的方向,心里不免就仍带了几分惊惶:“可是这里没有树……阿姐,红梅姐姐是不是死了?咱们村里是不是很多人都死了?”
是吧。
丁了了听着外面群狼的跑动声、呼吸声,有些疑心已经有血腥味被风雪裹挟着扑过来了。
明日的临溪村,不知将变成什么样子。
目下看来,门闩还算结实,门后的柴草堆得也足够多……丁了了迟疑了一下,起身摸索到灶台前,打着了火。
家贫如此,点灯是一件很奢侈的事。丁了了翻箱倒柜扒拉了很久,终于从一堆杂物中找出灯油,倒进碗里捻了根棉线点着了,屋里立刻亮堂起来。
佳佳发出一声低低的欢呼,回头就看见他姐姐并没有再去看守门口,而是转身回到里间翻箱子找出了一大堆先前切好的药,开始熬煮。
门外的北风呼呼地响,门内灶下的火也呼呼地响,锅里煮的药渐渐沸腾起来,热气腾腾中清苦的气味弥漫,外面群狼弄出的那些动静仿佛也变得不那么吓人了。
这一夜,无比漫长。
但终究还是有天亮的时候。佳佳听见窗棂上久已安静,远处的哭声也已不那么凄厉,犹豫很久才试探着放下了挡窗的桌子,这时才发现天色已经放亮了。
“阿姐,咱们……要不要出去看看?”佳佳怯怯地问。
丁了了摇头:“还不到时候,不要乱动。窗子不必守了,你过来帮我烧火,还有两锅药没煮。”
佳佳不敢违逆,只得依言走过来闷声烧火。这时屋里的热气已经蒸腾得看不清人影,水缸已经见底,夜里熬的药也大都凉了。
还要熬多少啊?这是干什么啊?佳佳揣了一肚子不安。
幸好答案很快送上了门。
门板上再次响起了砰砰的声音,吓得佳佳在灶前腾地跳了起来。险些又要喊“有狼”。
这次却不是狼。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外面大哭:“救命!了了侄女,我家有难,求你救命!”
丁了了走过去,挪开堆在门后的柴草,打开了门。
前街二大爷站在门外,浑身是血,一只手缠得像粽子似的,扶着门框哭:“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家小子被狼咬了脖子,还有一口气……你说过快要死的病人可以找你……”
丁了了点点头,招呼佳佳:“带上咱们熬的药,走!”
佳佳二话不说就提起了一只水桶,里面满满的都是药。门口二大爷看见了,眼睛都直了:“你、你们早就……”
“别说话了,快走吧!”丁了了提上药箱,急奔出门。
门外的雪还在下着,地上已经积了足有半尺厚。三人互相扶持着一路紧赶到二大爷家,就看见他的独子丁敏躺在床上,被子染红了一大片,脸上已全无半点血色。
的确还有一口气,却也是张着嘴喘不动了。
“大侄女,你看、你看这……”二大爷哭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干脆坐倒在门槛上,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只管哭。
带了药有什么用?伤成这样,也没法喂药啊!
丁了了没管他,走到床前捏着丁敏的脖子细细查看了一番,回头吩咐佳佳:“去舀一盆清水来。再看看有没有开水,把咱们带来的针线烫一烫。还有……”
佳佳抢着说道:“我知道,上次没用完的纱布我都带着呢,也一起烫一烫!”
丁了了点头表示赞许,自己已解开了丁敏的衣裳,在他颈下和耳际几个穴位上都插了针。
二大爷不哭了,站起身扶着墙慢慢地走过来,眼巴巴看着儿子的脖子。
这是,什么意思?能救吗?真的能救?
了了这丫头说的那句“我能起死回生”不是吹牛?“快要死的人交给我”也不是骗人?她真的能治病救人?
这会儿想想自己竟然一大早去找她求医,他还是会觉得真是疯了,竟然会相信一个小傻子吹牛的鬼话……但这会儿他却忽然觉得,姑且相信她一回也不是不可以。
丁了了顾不上理会旁人心里的千回百转。看见了病人,她的眼里就只有病人,旁的什么都顾不得了。
佳佳也是如此。丁了了前面救陈七的时候已经吩咐他在旁协助,此刻救旁人也是一样的路数,他真是熟门熟路,半点儿也不慌。
止血,清洗伤口,上药,缝针,再上药,然后包扎……足足忙了一个多时辰,丁了了终于直起腰来,长舒了一口气。
“这就可以了吗?”佳佳忙问,“比上次缝陈七的时候快了很多啊!是熟能生巧吗?”
丁了了瞪他一眼代替回答。
这算什么熟能生巧,不过是赶时间罢了。今日临溪村大难,像这样受了重伤的不知还有多少,哪能由着她一针一针绣花似的给他缝得漂亮!
而且,陈七的伤是在胸口,凶险万分,她的针稍稍扎偏一下就会要了他的命;丁敏的伤虽然也险,但其实只是皮肉伤,只要小心避开气管和几条血脉便不会有大事,她当然不会像救陈七时那样战战兢兢……
总之,她是不会承认当初对待陈七格外用心的。
佳佳还想再问,二大爷已抹着眼泪蹭了过来:“大侄女,敏儿这条命保住了吗?”
丁了了摇头:“暂时还看不出来。血是止住了,但是被狼虫咬过的伤口极易溃脓红肿,人也往往发烧……我这里准备的药不够多,能不能保住性命还要看造化。”
说罢又向佳佳:“舀两瓢药汤给二大爷留着,剩下的咱们带上,再去别家看看!”
佳佳答应着即刻照办,二大爷却在后面亦步亦趋:“也就是说,敏儿活下来的希望还是很大的,是不是?”
“当然啊!”佳佳得意洋洋,“这点伤算什么啊,阿姐说了没伤到气管,只是多流了点血而已!你还没看到先前陈七伤的那样!一处刀伤、一处箭伤,胸口的肉都快烂透了,阿姐还不是照样给他缝得平平整整的!”
二大爷在旁倒吸一口凉气,这才知道陈七当时的确伤重,并不是丁了了为了邀功编造出来的。
把人的伤口像缝衣服似的缝起来,这种办法真的有用?
真是……匪夷所思。只怕最要紧的并不是缝起来,而是用的那些药吧?
二大爷闻着屋子里的药气,一时分辨不出这是什么药,佳佳已经提起药桶要走了。
床上丁敏开始吭吭地咳嗽,看着似乎要醒了,二大爷却忽然跺脚追出去,抢过了丁了了手里的药箱:“你们要去谁家,我陪着走一段吧!”
这时候人心都慌,两个孩子主动上门说要给人治伤,只怕是无人肯信的。
丁了了立刻领会了他的好意,笑了:“二大爷是个通透的人。——既这样,咱们先去七婶子家看一看吧,佳佳惦记了一宿了!”
佳佳闻言立刻雀跃起来,忙又掩住口,提起药桶加快了脚步。
满村都是哭声,看样子,这场灾祸的确不小。
到了七婶子家,果然院子里也是此起彼伏的哀哭。丁了了一眼就看见屋门口血迹斑斑,显然已经历了一场厮杀。
“红梅姐,红梅姐姐!”佳佳站在门外喊,“你怎么样?”
红梅没有应声,七婶子哐啷拉开门冲了出来:“小畜生,你来干什么?我家红梅被狼咬了,你好高兴吗?”
“不是啊!”佳佳急得跺脚,“我和阿姐来救人啊!夜里我听见红梅姐姐喊救命了,我猜姐姐可能是被咬了……”
七婶子叉着腰道:“咬不咬都不关你的事!你再不滚,小心我拿大棍打断你的腿!”
佳佳转了几个圈都没能寻到机会闯进屋里去,不禁又急又气,又要小心翼翼地看着丁了了,生怕她一着恼转身走了。
他可还记得阿姐说过,行医并不是低声下气的差事,断没有大夫上门求病人的道理。
如今这算什么啊?!
幸好丁了了并没有转身离去,而是很耐心地走到七婶子面前,平静道:“若是被狼咬了,我能治。”
“算了吧!”七婶子抱着胸阴阳怪气地道,“你是个娇贵人儿,我们可用不起!你身子干净,只许男人碰不许我们碰……”
“七婶子,”丁了了冷声打断,“人命关天,我没工夫在这里同你磨牙。实话说,今日若是你被狼咬了,我断断不会来管这件闲事。只因受伤的是红梅姐姐,我才愿意进门来问一问,你若当真不需要我管,那我即刻便走了。”
“快滚快滚!”七婶子连连摆手,“我家红梅是干干净净的女孩儿家,你休想用你的脏手碰她!”
丁了了点点头,垂眸,转身,不再纠缠。
佳佳在旁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时屋里却忽然冲出一个孩子,大哭:“娘,二姐快不行了!你找个大夫……找个大夫来看一看她啊!”
七婶子红了眼圈,却仍叉着腰堵在门口,好像生怕谁闯进去似的。
于是院子里佳佳提着药桶在哭、另一个娃娃跺着脚在哭,霎时把左邻右舍的哭声都盖过去了。
丁了了背对着他们脸色不善。佳佳迟疑着走过来,扯扯她的衣袖:“阿姐,再想想办法好不好?咱好好跟七婶子说说……”
丁了了不想说。佳佳急得没法子,最后终于是二大爷走了出来,叹了一口气:“他婶子,你这是干什么?就算平时有什么磕牙拌嘴的,那也都是一句话两句话的事,你不能为了一点小事赔上孩子的命啊!”
“我怎么能算赔上红梅的命?”七婶子气得抹眼泪,“红梅是我的孩子,又是为了护着我才被狼咬的,我不心疼?我比谁都盼着红梅好好的!”
“那你就让了了侄女救她啊!”二大爷急道,“了了先前跟你吵闹也不全是她的错,再说她还是个孩子!你个当娘的,为了红梅的命忍让一步、先低一低头又有什么要紧!”
何况到了这一步,其实是丁了了已经先低头了!
七婶子看着眼前这三个人,气得跺脚:“他二大爷,你怎么倒向着这两个小畜生说话?她一个小傻子能懂什么治病救人?她就是来消遣我们家、来给我们家添乱的!”
“不是啊他婶子!”二大爷也急得跺脚,三言两语把丁了了救他儿子的事说了,又补充道:“人命关天,你就别抱着那么大的成见了!孩子医术的确不错,这时候你也求不到别的大夫来,你不信她,还有谁能来拉红梅一把?”
七婶子盯了他半天,又看丁了了,瞪着眼:“你真能救我家红梅?”
丁了了停下要走的脚步,看着她不说话。
七婶子上前一步,咬着牙:“好,你说你能救,他二大爷也说你能救,我就信你一回!不过你得给我立个誓,你要是治坏了、害了我孩子的性命,我要你拿命赔!”
“这事……”二大爷吓得忙上前一步,“他婶子,没有这样的道理啊!”
七婶子见状就冷笑,摆手要撵人:“立个誓都不敢,我可不能把孩子的命交给你!你们走吧,别等我打人!”
“我能救。”丁了了看着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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