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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发表时间: 2024-12-06

(19)最聪明的做法是离魔远点

与冯杜鹃话别后,李正阳就莫名其妙的想起了恩师郑先生一家。他离开学校到处乱窜找工作,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想念他们。先生一家待他多好啊,先生一家不是亲人,但胜似亲人。不但先生待他恩重如山,先生的家人也待他亲如家人。这么想着,李正阳突然想写点什么,于是李正阳拿起了笔。

李正阳的信是写给郑先生全家的。那封信分别以不同的口气给恩师写了很多话,给师母写了很多话,也给小霞妹妹写了很多话。信中要小霞好好代他照顾他的恩师和师母,信中说自从离开学校,他心中如何的落寞惆怅,说他是多么怀念他在学校时的那个家,多么怀念这个家中的每一位家人,甚至因为不见了小师妹的蹦蹦跳跳叽叽喳喳,他感觉他的生活中没有了亲情。李正阳在信中说了很多很多。但就是只字不问郑小霞为什么叫他李正阳。但还是记得在信的末尾,写上一句:问候师母和小霞妹妹——”

郑先生看完李正阳的这封信,又传给家里另两个人,三个人许久不说话。李正阳的这封信击中了郑家人各自不同的心事。小霞最后盯着信末尾一句话,想:“小妹妹?人家早不是小妹妹,已经长大了!哼!”

开心的小霞又重新坐下:“爹爹妈妈,你们知道吗?自从正阳哥他们毕业,就没有了原来的读书氛围,没有了每周一次家中的辩论会、讨论会,更没有学习上的知己和朋友……”

“王春和可是北大的高材生,他常来呀,难道就不能做你学习上的知己吗?”小霞笑着对妈妈摇摇头:“还真的不能!”

“什么?北大的高材生都不能……”

小霞急忙打断母亲:“爹爹你看呀,妈妈又来了!我吃完了,先走一步!”说着拿着信,高兴的转身一溜烟跑了。

“哎——你主食也不吃就跑……”

郑先生笑着:“乖乖女有精神食量呢!”

对李正阳的即将到来,素来自尊的郑小霞早已把那段青涩的暗恋埋在了无人知晓的角落。从另一个角度说,青涩少女的这种短暂暗恋还来不及在心中刻下很痛的痕迹,李正阳就离校走了。虽在一个城市,时空的阻隔让少女郑小霞渐渐淡忘了那位奔波不定的青年才子。如果命运的瓜葛到此终结,那么李正阳可能还是李正阳,但郑小霞肯定不是后来的郑小霞。

偏偏这时,父亲郑先生病了,住进了湘雅医院。

“北协和、南湘雅”,医院是不用怀疑,郑先生的名望,也都引起医院上下大夫们的重视,治病条件是很好的。郑先生起初是胃出血,随后剧烈咳嗽咯血,开始还以为是胃穿孔,后来确诊:胃病引起的肾炎综合症

这正值一个暑假,郑先生嘱咐女儿,不许告诉疲于奔命的、甚至生活还没着落却志向远大的他引以为傲的学生们。

小霞照办了。没想,作为一个空挡却被另一位才子填补,他就是那个没有缺点的王家大公子王春和。人家回来过暑假,父母带他来医院看过一次郑先生。从此,他似乎名正言顺的一个人经常来。其实,先一步考取北京大学,成为中国最高学府的学子,这还不是王春和能常出入郑先生这里的理由。

真正理由,是郑先生很快就发现了王春和在伦理学方面的独特悟性。最让郑先生吃惊的是,有关伦理学方面的很多经典著作,这个年轻人都已经看过,并能对那些经典提出很多有理有据的质疑。郑先生想起他在王春和这个年纪的时候,那些经典他也没有王春和读得多。

郑先生激动了。作为一个资深教育家,郑先生对天才弟子的敏感从来就没有淡漠过,对得意门生的数量也从来没有满足过。这使他自然想起了他始终最得意门生:李正阳和齐钢。郑先生非常明白,那两个得意门生不是学问之才,而是济世之才。但眼前的这个王春和,却像是个做学问的天才。

其实,还有一个人比郑先生更喜欢王春和,那就是郑夫人。正因为这样,对经常出入郑家大门的这个王家公子,郑小霞没有表示出什么排斥之意。再说,在这个姓王名春和的大学生身上,郑小霞实在找不出什么让人讨厌的地方。但是,那个看似没有缺点的书生却让郑小霞感到很郁闷:人怎么能没有缺点呢?于是,郑小霞就常常睁开一双毒眼,把王春和往死里看,希望能挖出藏在那个同龄人身上的很多不是。

王春和就这样不知不觉间被一双少女的毒眼剐来剐去,终于被郑小霞剐出别样的东西:这人的谦虚是假的,是装给人看的。具备他这种条件的人怎么还那么谦虚呢?这一定是个虚伪的人;还有这个人也长得过于英俊了些,男人就该粗糙些,他怎么能长这么白呢?一“白”遮百丑,他丑的东西多着呢,只是被“白”盖住了;还有这个人也委实太过斯文了,他的生活细节你就找不出半点不文明的地方;还有这个人也太细心太敏感了,爹爹生病了,就不像是在医院,他还跟爹爹探讨学术,从没把爹爹当病人,把爹爹高兴坏了。对他妈就更不用说,妈妈一见这个人,就像阴了许久的天见到了太阳……这人是能洞察她爸她妈的所思所想,还能恰到好处的做出反应,并用他聪明过人的言行给爸妈挠痒痒。不但如此,她感觉连自己心里想什么,那个人也能一眼看穿。天,这还是个人吗?

这样一看一想,郑小霞就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从来不假模假样装谦虚,该不谦虚的时候那个人一点不谦虚;那个人也没长得像女人一样漂亮,起码没漂亮得那么可疑;那个人也没有那么斯文,吃饭时他会很自然地把掉在桌上的饭粒捡起来放到嘴里;那个人也没有那么刻意地揣磨周围人的心思,更不会刻意去讨好什么人;那个人也不会一眼就把人洞穿;那个人有时还非常讨厌,非常非常讨厌……可自己为什么就是忘不了那个人?我是不是出什么毛病了?不讨厌的人,看不上眼。讨厌的人,却总也忘不了。没救了,是无可救药!

就在郑小霞为一远一近的两个人迷惑不已的时候,她得知“离得很远”的那个人将要来看爹爹。也好,她决定公平对待,她也要用她的一双毒眼狠狠地剐一剐就要来到眼前的那个人。

爹爹住的是一个独立病房,一个拐角的空间隔成一个小小会客室。虽说只能容下两把椅子一个茶几,但很好的与病人有个隔开,也是极其人性化的。一旦每天的治疗完毕,小霞总是把门虚掩着。她赔的多一些,总想跟爹爹多聊一会儿,让他尽量放松。

“咚咚——”有人敲门,小霞心里开始突突直跳。她不明白,自从得知那个人要来之后,为什么一听见敲门声,她就这模样?一旦看见的不是让她心跳的那个人,她又变得特别失落。

现在,郑小霞的心又不争气的跳起来。门开,站在门口的是王春和。

郑小霞莫名其妙的说一句:是你,还以为谁敲错了门。

王春和笑笑小声说:我是肯定不会敲错门的。但我感觉,你好像开错了门。

郑小霞便感觉有点恼火。她心里说:你知道我不想给你开门你还天天来?于是郑小霞又发现了这个人的一个新缺点:厚脸皮。郑小霞一恼火,就懒得跟王春和说话了。她知道,跟这种人说话,说了也白说,因为还没等你说,他已经知道你要说什么了。这个人是个魔。人看见魔,最聪明的做法就是离魔远点。

郑小霞于是丢给王春和丢下一句话:把门关上。说完,她就要走。

王春和赶紧说:这门我不敢关,我要关了门,就把一个重要的人关在外面了……王春和说完就用下巴朝门外挑了一下。

躲在门外边的李正阳幽灵般出现在郑小霞面前,笑眯眯的问一句:小师妹,许久不见……郑小霞瞪他一眼迅速反应:是啊,你多忙啊……说完朝里面喊一声:妈,来客人了。那天,师母送饭来,还没回去。

李正阳一怔:我什么时候成了客人了?

久别重逢,自是免不了一阵热乎。师母也玩笑地说:正阳呀,许久没来了,知道后果了吧?——连你师妹都把你当成客人了。

郑夫人有意无意的一句话,既是说给李正阳听,也是说给王春和听。她希望她这句话,能让两个聪明的年轻人把准他们各自的定位。

坐下来,一直不太说话的郑小霞突然扯扯李正阳的衣服说,衣服短了也不知道买件新的,未必你还在长个儿?

李正阳笑了,他觉得从前的那个小师妹又回来了。

于是李正阳的俏皮劲又上来了。李正阳说,小师妹在信中的问候,让我一直暖到现在。那句话就是哥哥身上最温暖的大衣。一想起你那句话,我就觉得寒冬也是暖春……

郑小霞终于笑起来。郑小霞望着父亲郑先生说,爹爹,哪有酷暑说温暖的?你有没有发现,你这个油嘴滑舌的得意门生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郑先生想想说,我没觉得啊,其实,只要能把我女儿逗笑,油嘴滑舌也是气吐馨兰的好文章。

跟郑夫人一样,郑先生也是话里有话。只是郑先生的话中之话不是郑夫人的话中之话。在女儿的婚配对象上,郑先生和郑夫人都各有各的执着指向。

本来,对曾经朦胧在心中的那段青涩的暗恋,郑小霞早已把它当成了断线的风筝,并确信那只风筝已然飘到了她找不到的地方。理性告诉她,她没有必要再痴望那风筝消失的天空,并傻傻地等着那断线的风筝再度飘回来。

于是,小霞在心里下决心今生独身。

可是,曾经让她惆怅不已的那只飘远的风筝竟然又飘回来了,而且就落在她的身边。这究竟是命运的恩赐还是命运的捉弄?郑小霞再次陷入少女的烦恼中。

但郑家少女并没有在湘江才子面前失态。

(20)万国劳动者其团结

李正阳这一次从乡下老家回来,一边在高师附小谋了一个小教师的职,一边与齐钢、成笑宇等几个兴民会的骨干要创办一家杂志。

湘江是长沙的母亲河,一帮学子常在湘江边晃来晃去。有时,坐在湘江边的大石上,几个人辩来辩去辩到半夜,辩论的高腔能压倒湘江的涛声;有时,站在岳麓山高处望湘江,到处是无尽的苦役却挣不脱苦难的人们,无助的呻吟像远去的江水流淌,流淌……于是,愤愤不平的年轻人把杂志定为《湘江月报》。

可是,这帮穷书生,找到工作也糊不住自己的温饱,没找到工作的,就集中在岳麓山下的铁铺,打铁。还在湘江边开开垦坡地,种菜。

为了省钱,住呢,是几个学子们挤在一个四面透风的破房子里,八九个人挤在两张床上,只好长床短睡,脚都露出一大截在冷风中。小霞知道后,只在那间破屋里忙活了一天,那间破屋床也有了、屋也不漏了、窗也不进风了。不仅如此,郑小霞每次一来,总会带来大包大包好吃的。这对于餐餐吃窝头就酸菜的学子们而言,郑小霞带来的东西无异于美味佳肴。只要郑小霞隔一天未到,学子们就会问:小师妹今天怎么还没来?

听到学友们对小师妹的赞誉,李正阳似乎这才突然发现,他的小师妹长大了。从前那个蹦蹦跳跳的青涩少女已然出落成一位楚楚动人的大家闺秀。

在病房里第二次见李正阳,郑小霞很亲热很自然的叫了一声“正阳哥”。

李正阳禁不住一怔:那个久违的称呼又被师妹叫回来了。是啊,从前那个小师妹的确又回来了。但他顾不来多想,而把注意力放在了恩师身上。先生的病情看起来的确很糟,李正阳的心揪紧了。

这中间,有个插曲。李正阳和齐钢被几个进步的湖南青年叫到北京,一起筹办学生活动,一走就是两个月了。

就在小霞极其向往北京的时候,一个机会来了,王家托人为父亲寻到一个名医,还能找到好药,郑先生不便去,他们提议叫王春和陪小霞去趟北京。小霞知道,名义上是去寻医找药,其实王家是希望给两个年轻人一次单独旅行的机会。

管他呢,只要能去看正阳哥、齐钢哥他们,看他们正用全部精力寻找自己的信仰和主义,看他们如何在为理想在活动中锤炼。至于王家这边儿,怎么都行,爱咋样就咋样。

远在北京的清晨,几声鸟鸣打破晨曦的宁静,微风吹落片片雪花。齐钢端着脸盆出来洗漱,李正阳走出大通间,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齐钢:“又一夜没睡啊?读什么好书了,说来听听!”

李正阳兴奋的:“嗨,对马克思主义你了解多吗?”

“我看过《民报》上发表的《德意志社会革命家小传》,那里面有介绍,但马克思主义翻译成中文的资料太少,所以了解的不多啊!”

“沈教授给了我一些现有的翻译过来的资料,昨天看了一夜,毫无睡意,越看越精神,依稀有了方向一般!你听听,‘万国劳动者其团结’,多么响亮的口号!”

齐钢:“万国劳动者其团结……”

李正阳:“对,万国不就是世界嘛!劳动者即无产者,通俗地说,就是全世界无产者团结起来!”

“吾人之目的,一依颠覆现时一切之社会组织而达者,须使权力阶级战栗恐惧于共产的革命之前。盖国民所决者惟铁锁耳,而所得者则全世界也,万国劳动者其团结……”

齐钢:“全世界无产者团结起来!哎呀,多么激动人心啊!”

李正阳:“是啊,我相信你看了一定会受到启发!过两天沈教授有一个演说,你带着大家一起去听听!哦,霞妹今天会到。”

北京的公园里,人群汇集,李正阳、郑小霞、齐钢、冯杜鹃、成笑宇、王春和等人都在观众群中认真的听着。

这些同学是突然得知,北京有赴法勤工俭学的机会。一直都在寻找马克思主义的这些有志青年,就相约着一起来,为自己、也是为救国救民找一条出路。

这天,他们集体听慕名已久的北大沈教授的演讲,

沈教授激情演说:“世间资本家占最少数,从事劳工者占最多数。但是资本家却占有着绝大部分的资产,为什么?因为他们不是靠着家族制度的继袭,就是靠着资本主义经济组织的垄断,再加上各国帝国主义的侵略,还有洋商买办,他们再和军阀集团一勾结,广大的劳工永远得不到公平的日子!这是中国目前最大的压迫!”

众人听得入神。

“可是民众已在觉悟,劳工的能力,是人人都有的,劳工的事情,是人人都可以作的,所以劳工主义的战胜,也是庶民的胜利!”

众人鼓掌欢呼,李正阳小声念着:“劳工主义的战胜,是庶民的胜利……”

北京大学操场上,一帮湖湘学子李正阳、郑小霞、齐钢们,挤在北大学生中听沈教授又一场演讲。

沈教授:“他们将要联合世界的无产庶民,拿他们最大最强的抵抗力,创造一自由乡土,先造欧洲联邦民主国,做世界联邦的基础。这就是布尔什维的社会主义。是二十世纪世界革命的新信条!”

李正阳、齐钢、郑小霞、冯杜鹃等人激动的看着沈教授。

“由今以后,到处所见的,都将是布尔什维主义战胜的旗。到处所闻的,都将是布尔什维主义凯歌的声。人道的警钟响了!自由的曙光现了!试看将来的环球,必是赤旗的世界!”

众人欢呼。

胡同里的租赁屋,同是那帮湖湘学子,大家盘腿围坐在炕上。

李正阳模仿着沈教授在台上挥舞手臂时的模样,声如洪钟:“我们,不该为哪一国或哪一部分人庆祝,应该为世界人类全体的新曙光庆祝;不该为一边的武力打倒另一边的武力而庆祝,应该为民主主义把帝制打倒,社会主义把军国主义打倒而庆祝……”

众人鼓掌。

齐钢拍拍手里的《新青年》,念道:“还有、还有呢,你们听这段啊——他们的战争,是阶级战争,是联合全世界无产庶民对于世界资本家的战争。他们主张一切男女都应该工作,工作的男女都应该组入一个联合。”

李正阳点头:“同学们,这不就是我们目前最需要的吗?”

成笑宇情绪不高:“正阳,你接触了这么多主义,现在又被沈教授的马克思主义迷住了。你说你这辈子能稳定在一个主义上吗?”

李正阳还未说话,郑小霞笑着说:“啸宇哥,救国救民的道路不就是要探寻的嘛!你忘了正阳哥曾经说过‘什么主义能救中国,他就信什么主义’!”

李正阳:“对,霞妹说的就是我想要做的!”

冯杜鹃:“就是啊,我们至少要先将这个主义吃个透!到时候,你若还不认同,再反对也不迟啊!”

成笑宇:“可是……”

齐钢:“哎哎,哪那么多的可是!正阳,你接着说!”

嗯,李正阳:“你们听听,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多么振聋发聩的声音!”

(21)哪里有海市蜃楼、人间仙境

原野上,滚滚的车轮,一列火车呼啸而过。还是那帮湖湘学子,集体去看海上日出。只是少了王春和,他主动为郑先生办医药的事儿,而给小霞留下这机会。

到了,没见过大海的小霞,看着海浪一层一层涌动过来。像千军万马在嘶叫。她激动、高兴。突然,小霞指着天空:“你们看,太阳出来了——!”

海平线上,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众人欢呼。

齐钢喊:“太阳升起在东方,我们再造的中国该像这初升的太阳,以她辉煌的光焰照耀东方!”

李正阳也说:“我们觉醒的民众,也会以团结的力量,像这初升的太阳蓬勃向上!”

冯杜鹃张开双手:“我们再造的中国,就像那初升的太阳,以她辉煌的光焰,照亮世界东方——!”

众人跳望着桔红色的大海,海上卷来一阵阵浪潮……成笑宇大喊:“涨潮啦!”

浪花咆哮着而来,众人欢呼着往岸边跑去。

只有李正阳还伫立在礁石上。郑小霞回头,浪花飞溅,拍打在李正阳的身上,他一动不动。

众人为李正阳鼓掌欢呼。郑小霞充满欣赏和柔情的眼睛望着李正阳的背影……

海边渔村一户渔家,李正阳沿着海岸走出很远,视线一直看向大海深处,他不时停下来,向远处张望着。大海上,一片汪洋。李正阳走到一个破败的渔户门前,轻轻敲门。一个脸色透黑的渔夫开门:“你是?”

李正阳:“大哥您好,我是来这边看海的学生,想问问您什么时辰能看见海市蜃楼,人间仙境啊?”

渔夫:“哪有什么人间仙境?我们连肚子都填不饱!”

李正阳:“不是可以打鱼吗?”

“打鱼人最怕过冬啊,每年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饿死人!”

屋里传来女人的声音:“来人了,谁呀?”

李正阳抬头望去——

一妇人躺在床上,一个少女坐在她的身旁,借着昏暗的光,织着渔网——她们身上合盖着一床破棉被。李正阳正疑虑,渔夫告诉他,那是他的女人和丫头,没有裤子,不好见外人!

李正阳怎么都不相信,这里的女人怎会连裤子都没有!后来才知道,渔夫们收获的鱼和种下的粮都被渔霸抢去了,如今连命都难以活下去……李正阳强忍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从口袋里摸出两块大洋:“大哥,这个给大嫂和女儿买两条裤子吧!”

“不不不,我们非亲非故,怎能收你的钱……”李正阳一句“天下穷人是一家”,转身跑了——

渔村里,村子的门户有半掩的,有全开着的。李正阳推门走进一户人家的院子:“有人吗?”

院内一派萧条,房间门窗洞开,老鼠横行,蜘蛛网随风飘动。屋内一卷破席子盖着一具尸体。

李正阳走过去,俯下身子,他看见了一双刀刻一般的赤脚。

李正阳慢慢起身,离去。

村巷里,李正阳走在没有人烟的巷子里,许多人家的门前挂着白色的纸幡,李正阳仰首而呼:“有人吗……?”

巷子里只有苍凉的海风回应,李正阳茫然四顾:“人呢?人呢?人呢……!”他开始向海边走着、跑着。前面是一片汪洋,脚边不时有坟头出现,上面插着白色挽带随风飘动,传来坟前凄厉地哭嚎……

李正阳踉踉跄跄地走着,任凭海浪打在脚下身上,他脸上流淌的不知是海水还是泪水……

大家都在寻找正阳,小霞突然站起:“我去找找。”说着就往外跑。

黄昏的海岸边,远处太阳跟海平线交接着,将海面染成了红色。李正阳坐在岸边的礁石上,沉思着——

郑小霞远远的跑过来:“正阳哥!你在这儿?海市蜃楼,找到了吗?”李正阳露出一脸的悲愤,喃喃地:“都死了,都死光了。一个渔村,只剩下两三户人家,都死了!比我们在湖南乡下看到的死人还要多,饿殍遍地……”

郑小霞惊愕:“啊……”

“什么海市蜃楼、人间仙境?!我走了半天,只见到了贫穷、苦难和泪水,像你一样的小姑娘,连裤子都没得穿,这哪是活人的世界,简直就是人间地狱!”转而跳下礁石,面向大海,振臂高呼——

“这个社会必须改造!苦难中国必须改造!国民现状必须改造!”

郑小霞赶紧迎上去,说:“对,改造!正阳哥,你的脸色好吓人,我们回去吧……”

“霞妹,刚才,就是刚才,我突然觉得,我对自己的国家对这里的百姓,对人世间的苦难还缺乏更透彻更深入的了解,我心里萌生了一个想法,过去它模模糊糊的,现在,它终于清晰了。”

郑小霞:“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李正阳:“什么?”

郑小霞:“你不想去国外了!”

李正阳点点头:“正是!什么法国、俄国?他们的马克思主义共产主义,对中国的实际,都不行。我想留在中国研究中国的事情……”

夜晚,闷罐车厢内,众人挤在一节车厢内,席地而坐,周围还有一些逃难的人。

李正阳:“对不起,让大家坐闷罐回去——!”

成笑宇:“我就知道你毛菩萨准把盘缠给了穷人,果不其然!”

冯杜鹃:“正阳兄,你做得对!”

郑小霞:“正阳哥哥本想去看看海市蜃楼、人间仙境,没想到看到的都是人间地狱!”

众人都点点头,然后都沉默了——

冯杜鹃和郑小霞轻轻地依偎在一起,透过小铁窗望着外面飞掠的夜色……

齐钢轻声地哼起了一师的校歌:“衡山西,岳麓东……”

众人和声唱起来,杜鹃打着拍子:“城南讲学峙其中。人可铸,金可熔,丽泽绍高风。多材自昔夸熊封,男儿努力蔚为万夫雄……”

李正阳望着窗外陷入了沉思,火车的轰鸣声很有节奏地敲打着他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