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八日,正午。
疏影楼中人影稀疏,君娉婷走入楼内,并无闲客。
“小二哥,昨日在二楼的那两位公子呢?”君娉婷敲敲柜台,问道。
“那两位公子早晨来过一次,似乎收到什么消息,急匆匆离开,现在还未回来。”店小二谄笑着迎君娉婷坐下,“他们说万一有人来找,便让那人等一会儿,喝杯茶,随后便到。”
“好。”君娉婷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们这些修行之人,有什么隐蔽之事要办也很正常。
“我在二楼等着,给我茶水和点心。”君娉婷放下一块碎银,看得店小二眼冒金光,笑呵呵收起碎银,让君娉婷上座。
等待约莫两盏茶的工夫,依旧无人到来。
君娉婷这时才察觉出不对劲。
日头西斜,已经过了正午。
石中剑和莫缺还不来?
君娉婷起身,从窗户望向窗外,等得有些焦灼。
昨日他们所说之人,唤作什么来着?
唔,屠千方。
这个姓氏少见,这个名字也难得。
正当她疑窦丛生,想着是不是回宫,查一查这个屠千方之时,听得楼下一阵骚动。
君娉婷自楼梯间从二楼看去,正看见石中剑与莫缺并一个年轻公子朝二楼而来。
她心中已有猜测。
等到两方碰见,石中剑介绍道:“君姑娘,这位便是昨日与你提过的屠千方屠公子。”
眼前的年轻男子气度过人,周身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一股豪纵之气,当真配得上名字中的屠千方三个字,确有屠尽千方之雄姿。
“屠公子,这位便是我与你说过的君姑娘,她身法不俗,极为了得。”
二人见礼,对于彼此,都有些意料之外的感觉。
“你们怎么迟了这么久才来?”
不是说这位屠公子遇到一桩怪事?
这么快解决了吗?
“说来全赖这家伙。”石中剑大咧咧拍一下莫缺,“我们不是想着先去屠家踩踩点吗?屠家的人现在都在老宅,就咱们屠兄弟在家,我们去的时候不巧,屠兄弟在湖边练功,这家伙非说屠家有异常之物,误会了好一阵子,等到见过屠兄弟之后,一切都解开了。”
“原来是场误会。”
君娉婷也跟着笑笑。
这样巧的事,听着总觉得蹊跷。
她看向莫缺,莫缺轻轻点头:“误会。”
君娉婷这才道:“原来如此。”
气质豪纵长相潇洒的屠千方也朗笑出声:“今日大家相遇皆是缘分,咱们坐着说话,敬这有缘之期。”
“以茶代酒,敬诸位。”君娉婷拱手道。
四人寒暄完毕。
君娉婷状似无意道:“听说屠公子最近遇到一桩怪事?”
“正是。”屠千方将此事全盘托出,自己也很为难。
“事情是这样,其实,也不能说是近日遇见,君姑娘并非王都本地之人,可能不知,在王都十六里之外有一处桑柘庄,桑柘庄盛产天蚕丝,庄中之人颇有横财。我的母亲,便是桑柘庄庄主的女儿。”
“桑柘丝绸闻名一方,略有耳闻。”君娉婷在宫中日常穿着的宫裙,便是桑柘丝绸,对此并不陌生。
“事情便是从我母亲四年前回庄探亲说起,我外祖有个义子,名唤桑新立,是个远近闻名的良善之人,桑柘庄大小事务由他打点,从来没出过一点错处,他与人为善,仗义疏财,在周边有很好的名声,可惜,天妒英才,他死于弱冠之年。”
这故事的发展超出君娉婷的意料,她本以为这个桑新立大有问题,没想到故事的开端,他便已经死了。
“桑新立死后,庄中的事务无人看顾,外祖年岁也大了,请来的账房先生偷鸡耍滑,天蚕丝的生意一落千丈,庄中人愈发怀念起桑新立来,于是,请了召巫。”
“他们……想要唤回桑新立的魂灵?”君娉婷不可置信道。
这绝对是不可能做到的事,起死回生之术,如何能够成真?
在她谙熟秘法咒术之后,更知晓让人复活是何等违背天道的事,必将遭受天谴。
“是的。”屠千方有些吃惊她对于此事的熟悉,但是并未表露出来,继续说道,“唤魂之事只是古法流传,都知道是不可能成功的事,但那时他们将全部的希望都倾注于桑新立的复活。”
君娉婷摇头,最终必定会落得一个惨痛的结局。
也许,屠千方所遇到的怪事,便是因为这唤魂之事而起。
果然,屠千方缓缓道:“此事不出意料的失败,但是,庄中却离奇的以为桑新立已经复活,他们每天对着从前桑新立在的地方打招呼,跟那个并不存在的人说话,在桑新立以前时常停留的茶楼唱他最常听的折子戏,一起都如往常一般进行,就好像,桑新立依旧存在一样。不久后,庄中的生意真的起死回生般好了起来。”
君娉婷与石中剑一齐打了个寒颤。
光是听着,都觉得这事诡异得让人浑身发寒。
“终于,在今年的初春,桑柘庄为了庆祝举办庆典,请来画师为桑柘庄庄中人画像。当然,能够入画的都是庄中德高望重之人,当日画师绘像之时,能够有幸被选中入画之人无不与有荣焉,他们都默契地空开一块位置,自然是留给桑新立的位置。”
“原本,此事也不过是庄中人怀念桑新立,所以一起创造的一个美好的假象。”
屠千方的声音从齿缝里吐出,带着无比的阴森与诡异,低沉道:“然而,那副画像被好生收在桑柘庄祠堂,当夜,守夜人打着哈欠经过祠堂,却发现那个空出的位置,有了桑新立的身影。”
石中剑吓得往君娉婷这边靠了靠,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画中的桑新立脸色惨白,那双眼睛通过画像直勾勾的看着画外之人,就像是……活着一般,要将人拉入画中。”屠千方原本气度豪迈,此时说着说着,声音也不由小了下来。
仿佛害怕惊动了什么。
“屠公子可曾见过那副画?”君娉婷忍住心头浮现的惊悚感,问道。
“说来不巧,并没有见过。但是,我的母亲见过。”
“屠公子说事情从令堂四年前回庄探亲说起,便是在那时见到的桑新立的画像?”
“不。”屠千方摇头,“那时桑新立刚过头七。”
“那令堂是从何处见得?”
君娉婷问着,石中剑和莫缺都聚精会神等着屠千方的答案。
“梦中。”屠千方郑重其事道,脸上的表情庄严肃穆,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石中剑瞪大眼睛道:“屠兄弟,你这是在开玩笑?梦中见到画像,这说不定只是令堂的梦魇罢了。”
君娉婷却忍不住多想,联想到自己在胥梦泽梦中见到那神秘男子。
或许,屠千方所说都是真的。
“如果真是梦魇就好了。”屠千方摇摇头,苦笑不已,“从四年前开始,母亲只是偶然梦见桑新立,随着日子渐长,梦见桑新立的频率加重,一直到现在,母亲一旦入睡,便会看见那副画像,桑新立在梦中的画像之中,静静的凝视着母亲,母亲常年惊恐之下,久病不起。”
“有没有请过法师?”君娉婷问。
“何止法师,昭国有名有姓的修行之人我都打听过,他们一旦听闻此事,便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避之不及。如今,我只能靠苍穹门的各位,还望各位能够助我一臂之力!”
说完,屠千方站起,朝君娉婷三人深深弯腰行礼,诚挚无比。
“受不得受不得。”君娉婷连忙扶住他。
一边让他起身,一边腹诽自己何时也成了苍穹门的人。
她身边这两位才是正正经经苍穹门之人好吗!
石中剑一拍胸膛:“屠兄弟你放心,此事我们定不会置之不理,一定为令堂解决这件事。”
君娉婷一听,脑仁又开始疼起来。
这石中剑还真当自己有主角光环?
你没听见屠千方说昭国有名有姓的修士听了他家这事都避之不及,你自己不仅不好生思量,还上赶着送菜,这不是找死吗?
可她现在似乎被这傻小子拉上贼船,看着屠千方诚恳的眼神,不答应也不行。
只好硬着头皮道:“此事,我会帮你留心。”
“多谢三位出手相救,大恩大德屠某没齿难忘,日后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只管来找我,屠某必定全力相助!”屠千方一脸感激之色,再度拱手,许下沉重的诺言。
“好说。”君娉婷并非扭捏作态之人,坦然受之。
既然已经决定帮他,她必定会全力相助,受他一拜亦是理所当然。
关于桑柘庄详情,屠千方与他三人细细分说,时间点滴过去,一直到日暮黄昏。
“时间过得真快。”石中剑忍不住感叹。
“确实,耽误三位宝贵时间,这顿晚膳,便让屠某请客吧。”屠千方爽朗笑道。
“那你可要破费了,我们三个可是非珍馐美食不吃的哦!”石中剑跟屠千方相处时间不长,但是与他相当投缘,此时一边说着话一边拉他去点菜,有说有笑。
“这是当然。”屠千方不怕他们让他破费,就怕他们跟他见外。
此时听了石中剑的话,也是朗笑出声。
饭菜上桌,四人谈笑间其乐融融。
屠千方正好想起昨日王都传闻,看着君娉婷道:“君姑娘可是义丘镇北侯府之人?”
“君姓在昭国只此一族,除了镇北侯府,也没有别人会有这个姓氏了吧?”君娉婷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出身,镇北侯府家大业大,分支众多,她不怕别人知晓自己出身侯府。
正相反,这个身份,有时候还能成为世俗间的一个威慑。
以震宵小之徒。
常人也绝对想不到,这位出自镇北侯府的女子,便是当今国后。
“那么看来昨日正面对上上玄宫,仗义出手的侠女,便是君停姑娘了呢!”
“过奖。”君娉婷拱手,“只是看不惯上玄宫那嚣张做派罢了。”
“什么仗义出手?”石中剑嚼着鸡丝茄子,茫然的大眼睛左右看看。
“什么上玄宫?”
面对石中剑的连番发问,君娉婷将鸡腿塞进他嘴里:“吃饭!”
石中剑委屈:“我觉得你们针对我!”
怎么都说我听不懂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