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禹溪城的‘热闹’与上次的清冷幽秘截然不同,也与深夜子时的黑云压城格格不入。像是一种虚假造作的好光景,只是为了隐藏黑暗的真相。
大街上来往的人们都是头戴面具的男人,一路走过,丝毫没有女子的踪影。男子们都是孤身一人,选定街头或街尾任意一个方向,没有停顿、目不斜视地走到底,然后折返,依旧匀速到底。如此往复,没完没了。
“他们在做什么?”烬染小声地问道,生怕自己的愚钝中了墟夷教的圈套,连累了束蓠。
“我也不知道,不过好奇怪,他们明明没有张嘴说话,为什么街道还这么嘈杂。”
“对啊,有女子的嗔笑声,还有男子的挑逗声。究竟是出自哪里啊?”
两人觉得自己的装扮太过显眼,即便没有引来街上这群‘孤魂野鬼’的注意,也不能侥幸。遂走进暗处,出来就是两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
她们继续前进,欢声笑语逐渐清晰,最后萦绕在一栋名叫‘烟柳阁’的酒楼处。
大门自动敞开,闪耀着斑驳的光晕和迷人的沁香。
束蓠觉得那是酒香,而流进烬染的鼻子,就成了雪果蝠和寅卯蝎的肉香。两人相视一笑,像两个奔向快乐源泉的孩子,一头扎了进去。
里面是瓶颈式的设计,比看外观预估的空间大十几倍,穿过与大门等大的过道后豁然开朗,一副人间仙境的如画光景。
正堂大厅云雾缭绕,半空仙鹤盘旋,踏云霄,入无垠。周围是一圈一圈向上收拢的看台,被鲜花隔成一间间三面封闭的包厢,只有面向中央的一面,供包厢里的男男女女吐露欢声笑语。
有头戴玫瑰花簪的女子依偎在男子怀中,为他一杯一杯地斟酒,又递送到嘴边,吴侬软语地诉说着情话。
有左胸口纹着梅色蔷薇花的女子含蓄而奔放,只露出小半,却惹得躺在她膝上的男子情不自禁,欲解衣看个全貌。她欲拒还迎,来回推搡了好几下才小露香肩。男子兴奋得凑上去闻花香,却与女子欢声笑语得纠缠在一起。
又有半遮面的女子,额间三瓣桃花衬得眼波流连,和着指尖拨弄的琵琶,唱着商女的自古多情。在狭小的空间里追云逐月,倏尔的停顿是她在笑话扑空的男子,继之以紧凑的和弦,描述着男子笨拙得起身,又凶猛的扑来。终于,男子挑逗着扯下她的面纱,清甜的歌声戛然而止,上演着男欢女爱的话本情节。
月季、凌霄、晚樱、杜鹃、栀子、合欢,每一朵花都开在这烟柳深处。
烬染选了个有肉的座位,冲着束蓠一挑眉,两人便臭味相投地开始饮酒作乐,大快朵颐。
不一会酒壶里的酒就见了底,束蓠好久没有喝过如此味美的酒了。有数十种浓烈的花香,混着数十种清浅的青草香,可那么多主角混在一起,没有厚此薄彼来争奇斗艳,反倒是一种和谐,海纳百川般的和谐。
束蓠有些沮丧,正趴在铺满鲜花的栏杆上,自怨自艾着美酒不常有、佳人不常在。不料恍惚间,一朵芙蓉花伸长了根茎,绿叶提起酒壶的盖子,芙蓉花低垂下花瓣,清澈的汁液源源不尽地流淌下来,直到快要满溢才将盖子盖上。束蓠来不及感叹,又是仰天痛饮。
而另一边,烬染嗦完了烧鸡最后一块骨头,捧着圆鼓鼓的肚子就是“啊”一声畅快的吐气。刚想摊倒身子稍作片刻休息,一簇凌霄花开到自己面前,绽开浓烈的花瓣后,一只同样红火的猪蹄泛着恰到好处的油光,直勾勾得送到自己面前。烬染对如此可爱的玩意当然是来者不拒。咽了咽口水,又开始了饕餮而食。
笑声逐渐微弱下来,烬染以为大家都同自己一样,酒足饭饱后开始了好梦。可是定睛一看,才发现大事不妙。
先前浓厚的云雾淡薄下来,烬染这才看清,这哪里是雾,分明是看客们的魂魄!
离身的魂魄逐渐升空,屋子没有顶,一直汇聚到半空的乌云。
那逐渐增厚的云层,正是禹溪百姓的性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