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方圆十里,山峦起伏,密林连嶂,远远望去,真似青云一般,欲从人间起。
夏英摇摇头,思绪翩浮,不由的脚下也慢上几分,看着江雪带着胖子蜿蜒爬上山顶,迷迷糊糊地凑到他旁边,吐气微醺:“才刚醒来,还没来得及喝一碗姜汤就听胖子说你自己跑到了这。”
夏英尴尬地拍掉膝盖上的泥巴,想要掩去一路的坎坷。
江雪大大咧咧,哪知道这个年纪的少年最好面子,“一杯两杯大步走,三杯四杯扶墙走,五杯六杯墙走我不走,怎么?这一座大山还能给你跘了一脚?”说完,不忘用力跺跺脚,似要踩塌青云山,给二当家出气。
夏英只是撇撇嘴,不知是不能回答还是不愿回答。
胖子小心地附到夏英耳边,不识趣地问道:“二当家,今天还要做功课不?”
夏英二话不说,一脚就踹了过去,胖子躲闪不及,提溜一下就滚倒在山道上,脑后传来一声“滚”字,无情碾压,音消人去。
“你何必对他们如此苛刻?”江雪哂笑两声,叼着一根草就坐在他旁边。
“你有没有想过,青云寨总有一天会不复存在,大夏王朝励精图治,广施仁政是不假,可也不殊贵贱,一断于法。这两年你们过的舒坦不过是地方上另有别策,难道你还真带着你这帮兄弟在山上窝一辈子?等着官兵把他们一个个押送到菜市口问斩?”
江雪不置可否,咬着草杆,望着天外发呆。
老生常谈。
夏英苦口婆心,喋喋不休:“你学了一身好武艺,却让春江白雪这样的名字与土匪挂在一块。休说什么绿林好汉,义字当头,将来胖子他们到了地下,见到列祖列宗,总不能只说一句此山是我开的话来。”
江雪狠狠瞪了夏英一眼,恨不得握刀在手,将他砍成七八段。
“阿婆不嫁女,哪得儿孙抱?胖子他们将来若遇见喜欢的姑娘,强抢上山,生几个娃,等娃长大了,怎么滴?继续当土匪?虽然你是大当家,但你也少拿眼神吓唬我。”
夏英一把抢过江雪口中的草杆,自己叼着,讪讪一笑:“杨骥德当初在东北境上将毕生所学传授给边陲将士,你作为继承他衣钵的弟子难道要带着这把饮血桑人的虎头刀威吓大夏的子民?”
江雪恍然诧异,没想到会有人知晓她这把没什么名气的名刀,她看着俊秀随性的夏英顿了顿:“虎头刀已有十年未在世间崭露锋芒,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胖子以前曾多次侧敲旁击想知道这个武艺非凡的大当家来历,可江雪总是摇了摇头,不愿说起,只偶然喝醉听她说起有个师父,是天池郡的武卒,后来死在了边关白山黑水间。
江雪咬紧嘴唇,默认不语,似乎被夏英话语触动,夏英继续道:“到时污了你自己名节不说,脏了这虎头刀不谈,怕是在九泉之下你也无颜再见你师父吧。”
江雪眼神飘忽,转头遥望东北方向。
天池郡有半座山,半条河,山叫白山,河叫黑水。
东桑一国两地,一地在海外,守着一株大扶桑树,一地便是那山水外。
山名白山,只因年年积雪,但山也不白,却因年年积血。
“夫杨骥德者,原名马尚宇,步起白山,生既逢难。然少秉雄心,久藏奇志,抱负图伸,不忍坐视倭人横行,山河更易,遂砥行立名,以杨骥德之名,投笔从戎。但穷凶之盗,恶贯未盈,诡计难逞,阴谋尤甚,有求荣鼠辈程、张、赵、白,陷将士于囹圄,沦丧万重林海。食草吞棉,饮冰渴雪,赴死如归,舍生何惧。 ”
满天星,数不清,东边道,出英雄。
但英雄的故事,往往比“英雄”两字更让人心酸。
“多少事,急断肠。人间远,囹圄近。三尺剑不及,只争一刀。是名取义刀。”
夏英说完的时候,黑暗,已经渐满天空,无数的星光如针如剑,刺破夜幕而来,故事里的角色,成为不折不扣的回忆,在空气中漫漫地浸润,扩散出一种感伤的氛围。
两人仰望星空,格外澄净,那悠远闪耀的星,亦是细碎的泪花……
取义刀。
舍身取义。
生而无价,巍而何崇。
“将军何不降乎?”
“炎黄若降,安有炎黄乎?”
生而为天子的夏英,以为天塌下来就去顶着的只有高人。何谓高人?便是那些开道山、观道海、扶摇万里,竟而太上的修士。
但从他看到这把刀的时候,才知道,高人,岂止于此?
杨骥德虽不能道,但取义刀已胜于道。
天欲堕,赖以拄其间的,从来就不是山,而是一片丹心。
夏英江雪举着灿烂星光,徐徐下山,山下尤闻: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大家应该都能猜到了,江雪的师父原型取自杨靖宇,这两天没有更新,总觉得文字太过苍白,不足以写出那段可歌可泣的往事。愿我后人,有曲项向天歌之志,不负先烈。)